历史作为本文，任何阐释便总是滞后的。如何使“本来的历史”与“写的历史”缩小距差，便成了史学工作者殚精竭力的工作难题。比较可信的办法是，以理论的辩证和史实的考察结合起来通释，对于中国资本主义萌芽这个聚讼而久决不下的问题，则更是如此才能得出让人信服的阐释之果。
    一、理论
    历史研究总是由史学理论引导的，虽然史学理论是从历史发展的过程本身抽绎出来。谈到资本主义萌芽的问题，首先要提到的自然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在马克思那里，资本主义的产生，是因为社会基本矛盾：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所致。但是，这个从封建社会内部中萌生出来的新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究竟是如何具备各方面的诞生前提的呢？这才是解释这一错综复杂的社会现象的关键。一方面，马克思详细论述了资本主义产生的经济前提条件，他指出了因为生产力的迅猛发展而刺激了商品经济的增长，“商品流通是资本的起点，商品生产和发达的商品流通，即贸易，是资本产生的历史前提。”①但另一方面，他又进一步指出：“有了商品流通和货币流通，决不是就具备了资本存在的历史条件。只有当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所有者在市场上找到出卖自己劳动力的自由工人的时候，资本才产生，而单是这一历史条件就包含着一部世界史”。②这是因为，要具备“自由劳动力”这个条件，就必须以铁和血的手段才能达到。马克思在这方面从历史条件、政治背景以及其他一些包含地理条件的因素详细地论了资本的积累，以及在此基础上诞生出来的资本主义。我们从马克思那里至少可以明确一点，那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诞生决不是包含某一单个因素或少数几个因素而产生的。当然，由于历史的局限，马克思尚未能对转变的历史过程做出详尽的理论阐述，譬如市场的兴起问题就显得笼统浮泛，但百余年来的经济史理论发展则正好弥补了他的不足之处。
    谈到当代资本主义萌芽的理论观点，必然要提到的是英国著名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约翰希克斯所著的《经济史理论》一书，书中关于市场的兴起，城邦和殖民地，农业的商业化，劳动力市场和工业革命的论述，则更对我们分析资本主义的萌芽有着借鉴的意义。
    希克斯认为，“马克思的‘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只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一种正常的发展，所以不必适用于全部事实”。③也就是说，在向交换经济（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资本主义经济）的转变过程中，不存在一个整齐划一的世界行为。
    希克斯强调历史的相异性与特殊性，尽管如此，他还是勾勒出了资本主义从封建主义经济产生这一历史转换过程具有共性的东西、他把封建经济（我们今天意义上的）叫做“岁入经济的非市场经济”，它在习俗和指令经济二者中徘徊，并借官僚政制以强化之，而此种社会，他恰恰举出中国作为典型，在这种经济社会中，也存在商人、存在市场，但是，“我们已经有了在习俗经济和指令经济的边缘经营多种行业的大大小小的商人，而我们期待的变革尚未完全出现，”④这是因为，“新世界的起点是商业的专门化”，⑤要有一个能组成商业性的组织，这样一个新型的社会的商人阶级，并且，“商业经济要想达到繁荣，就必须确立，至少在某种程度上确立对财产的保护和合同的保护。对这两方面的保护都不是传统社会所提供的，主要是由商人自己提供的”，⑥因为东亚的法律制度，“在受到西方影响之前”，不能认为“是完全适应商人的需要的”。⑦
    另外，希克斯在谈到欧亚经济政治结构时指出：“欧洲文明经历了一个城邦阶段，这一事实是欧洲与亚洲历史迥异的重要关键”。⑧欧洲的城邦是一个贸易实体，“城邦都是靠商业建立起来的；城邦的商业活动一旦消逝，城邦也就陷入了危机”。⑨欧洲城邦经济衰落后，但“各贸易中心在一个至多是半商业化的国家的有点儿不经常的保护下残存着。”⑩与此同时，东方在法律制度上则一直抑制着商业的发展，“非商业经济的法律制度大体上人们认为是征服者所带来的，这种制度并不适合商人的需要。如果商人被迫采用这种不适合的制度，他的发展将会受到阻碍，我们知道，在传统的中国……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阻碍”（11）。
    至于劳动力市场，我们知道不仅是指存在雇用关系而已。希克斯指出老板与雇员的关系，它是一种比商业经济古老得多的关系。“这种关系，一部分植基于力量，但一部分也植基于其自身的各种道德观念。一方面是忠诚，另一方面是责任心，”并且因为其依附于指令制度而具有森严的等级——而这一切，是前商业经济（即领土和农民制度，也即是我们通常认为的封建主义社会）雇工制度的特点。但进入资本主义初期阶段（即萌芽时期）的雇主与雇工的关系则与之有重大的差别”，劳动力市场一旦形成，或者说“一旦劳动力商业化”，劳动力成了交易品，地位就大大不相同了。“人的魂灵在那里买进卖出，给婴儿哺乳以换取黄金，小伙子被领向屠宰场，姑娘们卖身为的是面包一两”。（12）人的一切东西的投入市场，才能被视为形成了劳动力市场，而不仅仅指的是“出卖劳力——获取工资”这个单一的出卖劳动力的格局。
    希克斯还具体分析了商业经济发展的刺激因素，他说：“经济总是由于新的投资机会的发现而增长；而机会总是通过一个探索过程，通过知识的增进而被揭示出来，如果说在前一阶段探索和考察主要是在地理方面，那么后一个阶段则为更广义上的物质世界的科学考察。正是科学，尤其是自然科学，为工业开辟了如此宏伟的前景”。（13）从而产生出了殖民地与自然观变化在资本主义经济产生壮大中的重大的，不可或缺的作用。
    希克斯的分析，加强了我们对问题认识的清晰度，市场与雇工制的特性以及历史演变的特殊性的强调，使我们深入地看到了东西方社会在封建社会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衔接时期交接的深刻差异。
    我们从马克思与希克斯那里能得到的共同东西，关于资本主义的萌芽（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萌芽而言）问题；不是就某一点而言的，它是一个“面”的问题，这个面包含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以及历史条件等复合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