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晔论东汉一代变故,颇有精采处。他论政很多,也有高论,如《中兴二十八将论》,他在此论中,发表了自己对于“议者多非光武不以功臣任职,至使英姿茂绩委而勿用”之论的异议,提出如何处置功臣和选用贤才的看法。他根据西汉功臣在政治上的作用与地位,以及最高统治者处置功臣的办法与影响的历史事实。他以为对待功臣实有难处:“直绝则亏丧恩旧,挠情则违废禁典,选德则功不必厚,举劳则人或未贤,参任则群心难塞,并列则其敝未远。”如何是好呢?他认为光武帝总结了历史经验,权衡是非轻重,在经济上给功臣以优厚待遇,把他们养起来,在政权上使用一般官吏,不让功臣左右政治,即所谓“高秩厚礼,允答元功,峻文深宪,责成吏职”的办法,较为妥当。末了还说:“昔留侯以为高祖悉用萧、曹故人,而郭伋亦讥南阳多显,郑兴又戒功臣专任。夫崇恩偏授,易启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广招贤之路,意者不其然乎!”意思是,功臣专任,难免“私溺”之失,只有广招贤才,才是“至公”之道。处置功臣,在封建社会里是关系权利得失与社会安危的一项大事,是最高统治者始终感到棘手的问题。范晔是承认功臣之功劳的,并不主张打倒功臣,对功臣不得世泽还有“追诵龙蛇之章”的叹息(11);但他不赞成功臣占据要津,以妨贤者之路,所以他在是论的末尾笔锋一转,而论“必广招贤之路”,可谓有历史见识。《文选》收编此首,也是有识的。 象如此论政的高论,范书中并不多见,较多的无非是些以仁义为本、宽猛相济等老生常谈,无啥新见。 三 范晔最精采的史论,当数他对东汉政治风气和社会风气的论评。 《循吏传·序》论道:“光武帝长于民间,颇达情伪,见稼穑艰难,百姓病害,至天下已定,务用安静”,崇尚轻法,提倡节俭,“勤约之风,行于上下”,“故能内外匪懈,百姓宽息”。然而,时隔不久,“吏事刻深”,政风转变,谏者规讽也不收效了,“所以中兴之美,盖未尽焉”。意思是,东汉皇朝起初勤约成风,然而有始无终,变了。何以如此呢?起初勤约,是因君主出身民间,长于战乱,知民事之艰难,务求安定;后来政风变化是何缘故,他话到嘴边又吞下,戛然而止。尽管如此,摆出了这个问题就有一定的见识。《酷吏传》的序和论云:自西汉到东汉,始终存在严刑酷法之风。以“酷能”著称者“皆以敢捍精敏,巧附文理,风行霜烈,威誉煊赫”。《宦官》、《党锢》与外戚等传,也多论及当时的政风,对当时政治风气的转变,论者似寓讽刺之意。 范晔论东汉的社会风气,突出点不在于论东汉风俗变化,因为那是袭用了袁宏的古今风俗变化论;而主要表现在表扬节义之时,区别诚与伪,揭露饰伪之丑行。 历史总有复杂的现象,当东汉敦尚节义之时,就有人赶时髦,要名誉,矫行饰伪。对此,范晔主张“推仁审伪”,以“辨贞邪”(12)。如对“党恶误国”的胡广,讥其“共李固定策,大议不全”,还说此人“自在公台三十余年,历事六帝,礼任甚优,每逊位辞疾,及免归田里,未尝满岁,辄复升进”。这似乎是表扬,其实是贬斥。并有“胡公庸庸,饰情恭貌”的定论。(13)因为这种人当面装好人,背后专搞鬼,伪饰是其钻营之术。而论仗义守节的李固,便说:“夫称仁人者,其道弘矣!立言践行,岂徒徇名安己而已哉,将以定去就之概,正天下之风,使生以理全,死与义合也。……李固据位持重,以争大义,确乎而不可夺。岂不知守节之触祸,耻夫覆折之伤任也。观其发正辞,及所遗梁冀书,虽机失谋乖,犹恋恋而不能已。至矣哉,社稷之心乎!其顾视胡广、赵戒,犹粪土也。”(14)意思是,李固的言行,不是为名,而是以卫社稷为己任,置生死于度外,与胡广等人相比,简直是金玉与粪土之别。论者对诚与伪的态度,在此严肃地表达了出来。 范晔曾记述:邓彪其人,将自己的封地让给了异母弟荆凤,以猎取节义的声名,果然得到皇帝的称许,接着做了官,平步青云(15);刘恺其人,本当继承其父的爵位,但他让给了其弟宽,而遁逃避封,也得到皇帝称赞,被征召入仕,步步高升(16)。而在论丁鸿“让而不饰”时指出:孔子、孟子赞扬太伯、伯夷之让,“后世闻其让而慕其风,徇其名而昧其致,所以激诡行生而取与妄矣。至夫邓彪、刘恺,让其弟以取义,使弟受非服而已厚其名,于义不亦薄乎!”(17)这就指出了邓彪、刘恺之徒转让爵位,为义是假,沽名是真,实是饰伪行为。论者深刻揭露了这种社会风气,是难能可贵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