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蔚宗谋反一事辨正
对范晔的《后汉书》,历代论家评价都很高。认为《史》、《汉》以后当首推《后汉书》。但对范晔的人品,却自来有争议。特别是在他是否参与谋反这个问题上,有许多不同的说法。现在学界一般采用清人的论断,认为范晔颇能以气节自励,不可能参与谋反。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范蔚宗以谋反诛》、陈澧《东塾集·申范》,傅维森《缺斋遗稿·书宋书范晔传后》和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后汉书》等文章,以范晔为必不反,所执的理由,大致有以下几点: 一、范晔与文帝君臣之际相处甚欢,文帝爱其才,故深加委任,恩宠备加,以至于有过不罪,所以范晔不可能忽持戈相向,甘冒不韪,参与谋反。二,当日义康执政,范晔以饮食细过为所黜逐,其怨义康必甚,故不可能再效忠义康,身殉其事。三、谢综与孔熙先秘议谋反,告于范晔,范轻其子儿,故不以上闻,非同为逆乱。其身陷大戮,以反判罪见杀,实群小嫉才倾陷所致。《宋书》依据当时锻炼之辞书之,不足深信。四、范书贵德义,抑势力,进处士、黜奸雄。论儒学则深美康成,褒党锢则推崇李杜,宰相无多述而特表逸民,公卿不见采而多尊独行。立言若是其人可知,故犯上作乱必不为也。 考之史实,我们发觉上述这些说法均不能成立。范晔出身在“也擅儒学”的士族大家,博通经义少擅文名。入仕后仕途坦达,累官至左卫将军,太子詹事。“名爵期怀,于例非少”,确实称得上“嘉遇”。但问题是文帝并不真正器重他,只是见他才艺可施,故收其所长,加以荣爵,所谓“以卿稍有文翰,故相任擢”(《宋书·范晔传》)尚书仆射殷景仁死后,文帝委任他和沈演之、庚炳之共掌朝政。他对沈、庚两人以国器视之,对范晔只取其“才应通敏,理怀清安”。(《宋书·沈演之传》)时晔与演之并为上所知待,每被见多同,晔若先至,必待演之;演之先至,常独被引”。可见,他只爱范晔的文才,并不认为范可当重任。显然,这使一向自视很高,“耻作文士”、“无意于文名”的范晔很不服气,所以“自谓才用不尽常怏怏不得志”(《资治通鉴》卷123 “元嘉十七年”)后徐湛之上表告他“富贵情深,自谓任遇未高,遂生怨望,非唯攻伐朝士,讥谤圣时,乃上议朝廷,下攻藩辅,驱扇同异。恣口肆心”,不尽是捏造。又,他持身不谨,“薄情浅行,数犯名教,为士流所鄙”(《资治通鉴》卷123“元嘉十七年”)曾因携伎妾奔母丧, 为御史中丞刘损弹奏。且好财货,衣裳器服莫不增损制度,并皆珍丽。妓妾盛饰,母却寒俭,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不仅如此,他还不检内行,一向有闺庭议论。(《宋琐语·词赡》称他是专在女性面前献媚的“雄狐”)故虽门宵清毕,却被排斥不得与皇家通婚。这也增加了他对文帝的不满。王鸣盛以为“当日江左门户高于蔚宗者多,岂连姻帝室者,而蔚宗独当以此为怨,亦非情理”,其实这话问得很没来由。诚然,当日没与皇室连姻的士族多得很,但那是因宋时高门如林,势不能家家都和为数不多的皇室成员结亲,而非如范晔那样,因品行不端而见弃于皇室。此其一。 其二,范晔早年任义康的冠军参军,后历官至尚书吏部郎,元嘉九年贬宣城太守。以后复起,累官至左卫将军、太子詹事,由此引起“谗夫侧曰”(《资治通鉴》卷124“元嘉二十二年”),同僚见嫉是可能的。他又恃才傲物,目无旁人, 曾作《和香方序》,于满朝权贵如庚仲文、何尚之、沈演之、羊玄保、徐湛之等遍加讥刺,自然疾恨者多。但据此说他的罪名是出于这些人的构陷,却只是猜度之辞,无史料证明。当日义康与文帝有隙,后义康因结党擅权遭贬,与之相结者不是遭贬,就是被杀,与之过从较密者也都引起文帝及周围权臣的注意。范晔谋乱真迹有显于外者,何尚之、沈演之见其意趣神色有异常之属,所以告於文帝,这是事实;但他们并没有乘机加害他,置他于死地的图谋。如何尚之只是建议文帝将他“出为广州”,怕他“在内衅戌,不得不加以铁钺,屡诛大臣,有亏皇化”。(《南史·何尚之传》)以后范晔下狱,对尚之郑重相托,“弟就死之后,犹望君照此心也”。倘事属尚之等人构陷所致,范晔怎会这么做。又,他曾说于“庚尚书无恶”。可见,他虽依才使气藏否过这些人,但与之并无宿怨,所以群小构陷一说不能成立,何尚之等人告其谋反言必有据。事实上文帝对之也早有觉察,只是“鉴于始诛刘湛等,方欲外升后进,晔事迹未彰,便豫相黜斥,万姓将谓卿等不能容才,以我为信受谗说。但使其知如此,不忧致大变也”(同上)。文帝既能以容才戒人,又能以拒谗讳己,即使有小人构陷,当不至于不加分析地听信。再说事涉谋反,文帝怎能不深加追究,倘无实据,则诬陷之人必自取败。 其三,再以范晔谋反一事本身而言,《宋书》、《南史》记载得很清楚,他是谋反集团的主要人物之一,“凡诸处分符檄书疏,皆晔所造及治定”。事发后,他先是想推罪于熙先,说自己受人诬引,待文章出示其手笔,才服罪。或以为他与义康有隙,当不能死其事。但从他代义康作《与湛之书》中所说的“往日嫌怨,一时豁然”中可见,他与义康此时已互相取得了凉解。揆之情理,我们以为这是可能的。一则范晔父子与义康关系非同一般。当日文帝杀徐羡之,任王弘为司徙,录尚书事,参国政。时义康为荆州刺史,镇扬州,是范泰劝说王弘召其入京共掌朝政。范晔本人早年投到义康门下任参军,得重用,义康对他有知遇之恩。以后虽遭贬黜,但在别人丧母之际听挽歌为乐,所行过份,宜乎义康恼怒。以后,谢综为义康记室参军,自豫章还,申义康意於他,“求僻晚隙,复教往的”,(《资治通鉴》卷124“元嘉二十二年”)他也就不再计较了。二则他本不满文帝。义康与文帝有隙,欲倒文帝,此共同的利益也使他忘掉过去的一段恩怨,重新和义康站在一起。史书于此有明确交代,揆之情理也可理解,所以清人的这个说法不能成立。又,或以为蔚宗知谢、孔等秘议谋反,因轻其小儿,所以才未告发。但谢、孔两人都是才气纵横且政治经验丰富的人,特别是孔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有纵横才志”。“文史星算,无不兼善”(同上),文帝惊其才,曾怪何尚之处铨衡而不识人。并说:“以卿之才而滞於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宋书·范晔传》)。这样的人,哪是以浮躁狂颠而求倖进的小儿?所以,以范晔自辩之辞作其不反的依据,也不能使人信服。王、李诸人还对《宋书》记事提出疑问。诚然,《宋书》纪事未必件件属实,齐武帝对沈约修史多有干涉,自会使《宋书》的真实性受到一定影响。但在记范晔等谋反一事上,沈约写得详细,且有条理,并不如李越缦所说的“游移其辞,本无显据”王鸣盛认为其“全据当时锻炼之辞而书之”,也豪无根据。沈约不会无故贬抑范晔,倘说他这样做是为了惩奸邪、窒乱阶,那同是谋反之人,他对孔熙先的记叙何以这么留有余地,并且字里行间流露着惋惜之情。因此我们觉得,在没有确切史料证明范晔不反的情况下,《宋书》以及以后《南史》、《通鉴》的记载还是必须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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