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谆谆告诫青年学子: “故在初学不第不可遽谓前人不逮吾侪,且不得谓吾人于前人所撰著悉已了解,深造自得,正不易言,故先储积前哲研究撰著之识,得其通途,再求创辟异境。此虽不敢以律上智,然世之中材最多,循此或可无弊耳”。(21) 这种把继承和创新有机统一的“史识论”,深中肯綮,发人深思。尤其可贵的是,他把史识提到了求人群之原理的高度,说: “治史之识,非第欲明撰著之义法,尤须积之以求人群之原则,由历史而求人群之原理,近人谓之历史哲学,吾国古亦无此名,而其推求原理,固已具于经子,近人治史,多本进化论,盖缘西哲就生物之演变,测人群之进步,而得此基本观念,治吾史者,准此以求,亦可以益人神智”。(22) 然而,柳诒徵虽提出了“由历史而求人群之原理”的要求,但他同时却以“生物之演变”的庸俗进化论,来求人群之原理,历史事实证明是不可能“益人神智”的。 二是标举“史联”之妙用,阐释纪传体正史的编纂方法。对纪传体的评介,历来见仁见智,莫衷一是。刘知几《史通》、章学诚《文史通义》和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等书,多述其非,或病“纪传之分”而“大势难贯”;或讥“一事而复见数篇,宾主莫辨”。柳氏则认为刘、章等盖未能体会正史之美善,尤未明了纪传表志相联之义。他特著《史联篇》,全为解释纪传体编纂方法而发。他说: “史之所纪,则若干时间、若干地域、若干人物,皆有联带关系,非具有区分联贯之妙用,不足以胪举全国之多方面,而又各显其特质。故纪传表志之体之纵横经纬者,乃吾大国积年各方发展各方联贯之特征,非大其心以包举万流,又细其心以厘析特质,不能为史,即亦不能读史”。(23) 他认为,最完美的国史传统体裁即纪传体,而纪传体编纂的精心妙用就在于“史联”。他说: “史之为义,人必有联,事必有联,空间有联,时间有联。纪传表志之体之善,在于人事时空在在可以表著其联络。而凡欲就史迹纵断或横断之以取纪述观览之便者,皆于史实不能融合无间也”。(24) 他列举史、汉诸良史许多例子来说明纪传表志相联之妙。如《汉书》本纪突出汉武帝为一中心人物,其他有关方面分见列传诸志,这就是“类别区分”,既能支配史迹错综离合以见其联系,而又能顾及史传各显其特性。又如“表以列之,志以详之”,“表以联事,志则联文”,志表在正史中起了重要的联络作用,特别是表,藉以窥见历史之趋势,决不是过去所谓“事微而不著”须用表标明所能比拟的。可见,“表志即所以联合,纪传即所以分著,又其分合均以为联,乃纪传体之特色”。这正是“先哲类族辨物之精心也”。所以柳氏不无自豪地赞曰:纪传表志之史包罗万象,纵横经纬,实非他国史学所能比美,在公元前百年间,何国有此种史书!他慨乎言之: “今人病吾国族记载户口数字多不确实,是诚亟宜纠正,然因以谯呵昔人,则又未知吾史之美,如汉书地理志详载郡国户口,吾尝询之读域外书者,当西历纪元时,有详载今日欧洲大小都市户口细数者乎。且汉志之纪户口,又非自平帝时始有纪录,其源则自周代司民岁登下万民之生死而来,民政之重户口,孰有先于吾国者乎。徒以近百年间,国力不振,遂若吾之窳敝,皆受前人遗祸,而不知表章国光,即史之表志一端观之,可以概见矣”。(25) 众所周知,在中国封建社会,纪传表志体作为撰写“国史”的法定体裁,一直处于独尊地位。这种纪传体自成体系,代代相衔,形成了世界罕见的一以贯之的历史巨著系列,这是值得我们引以自豪的。纪传体正史之所以后世承之,相仍未替,固然有我们民族政治、文化及其历史的各方面原因,而它的编纂方法无疑具有其他诸史体不能替代的优越性,即使在今天也是这样。正如罗尔纲先生在对纪传体作批判的继承时所说: “要写出一部提高到理论水平的史著,必须用综合概括的新史体裁,而不是纪传体所能担负的。但是,要同纪传体这样,用‘类别区分’的体裁撰写历史,把全部史事都能网罗记述起来,做到了‘显隐必该,洪纤靡失’,‘寻求便易’的地步,那却是古今中外任何一种史书体裁所做不到的。”(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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