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县有朋对吉田松阴思想和政策的继承
1889年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的山县有朋(1838~1922),惯用两句话来形容自己:一句是“一介武夫”,另一句就是“吉田松阴的门下”。前者,貌似自谦,实为自负;而后者,则说明山县有朋对吉田松阴的极为崇拜。本文即对后者试做简要分析。 一、吉田松阴的“松下村塾”与山县的人生转变 吉田松阴(1830~1859),长州藩士。通兵学,曾师从佐久间象山学习洋学及在水户藩学习日本史,并在此受到尊王思想的影响。他关心海外形势,1854年企图搭乘培理率领的美国军舰偷渡海外未能成功,后被捕入狱。第二年出狱后回到家乡被软禁。1857年开设私塾,取名“松下村塾”,为那些没有资格在藩校学习的年青人及慕名而来者讲授《孟子》及当时具有代表性的著作,如佐藤信渊的《经济要录》、赖山阳的《日本外史》等等。活跃于幕末维新前后的长州藩的杰出人物,大多出身于吉田松阴的门下,如高杉晋作、久坂玄瑞、伊藤博文、山县有朋、品川弥二郎、前原一诚等。吉田认为,要使日本从危机中解救出来,必须对外国有所了解。这也是他企图偷渡的原因。对幕府的失望,使他认为要从朝廷的传统权威中寻找出路,使百姓有“国家”意识,并打破各藩割据,全民一致对外,实行尊王攘夷。吉田对当时国际形势与日本的认识,给那些立志抵御外来威胁、拯救日本的青年人以深刻的影响。山县有朋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参加倒幕维新的。 山县有朋出身在长州藩的“卒族”家庭。德川时代,日本武士阶级分为很多等级。将军是最高的统治者,下有大名、旗本、御家人和藩士等。另外,还有乡士和浪人。其中的藩士是大名的家臣,内中又有士分和士分以下的区别。从家老以至小姓是为士分,而足轻、中间和小者等则为士分以下的“卒族”。其中的“足轻”(步卒)属于战时可以参加战争的基层人员。日本“明治维新”过程中,身为政府总理大臣的伊藤博文便是“足轻”出身,而山县则是出身于“中间”,其父是一个战时只能充当打旗、拿武器的角色。在幕藩封建等级之下,“卒族”很难升进。所以,山县有朋原本的理想,只是成为一名枪术教师。但幕末的时事巨变改变了山县有朋的命运。 1858年,山县奉命与吉田松阴的门下一道去京都打探情况,并在京都结识了久坂玄瑞等。据说,在萨摩藩邸相会时,各方志士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唯独山县保持沉默。久坂询问山县的想法,山县徐徐作答:“吾人只有实行健体炼胆以报效国家。”[1](p.157)但是,京都之行使山县受到了尊王攘夷思想的影响,始知“天皇亲政才是国家之根基”。山县在《怀旧记事》中回忆:当年“至京师,久坂玄瑞、赤川淡水、中村太郎等已较吾先入京,静观时局变化。我们屡屡见面谈论,都认为无论如何要使幕府接受敕命以发动天下人士。适小浜志士梅田源次郎(梅田云浜)也在京师为国事奔走,常与吾辈来往,议论时势。其慷慨激昂,辩论之爽快,使吾辈不由奋发激动”[2](p.3)。 同年10月,山县成了吉田松阴的门人。至同年12月吉田松阴又被押进野山狱,接着押送江户。山县直接受教于吉田门下虽然不过两个月,但从山县尔后的言论、主张和作为来看,可以说他与松下村塾的渊源影响了他的一生,并使之成为吉田思想的真诚实践者。 二、吉田松阴的皇国史观与山县的继承 1855~1856年,吉田在野山狱和出狱后在家软禁时期讲授《讲孟余话》。他认为: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意义,“在于论述人君自戒之点。……人君的天职是治理天下人民。因是为民之君,无民则无君,因而民为贵,君为轻,此点必须仔细思考。外国情况姑且不论,论及我国,庆幸的是从国立常尊起,经历代诸神直至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二神,生成大八洲国以及山川草木、人民,并生出天下之主的皇祖天照大神。从此,历代天皇继承皇位,如天地之不可动摇,万代不绝。国土、山川草木、人民皆为皇祖以来的朝廷所保护。因而,从天下言之,没有比给予此种保护的人君更尊贵者,而从人君言之,没有比人民更宝贵者。此君民二者,开天劈地以来一日不可分离,有君则有民,无君则无民,有民则有君,无民则无君。阅读此章,如不真正理解此理而模仿唐人之说法--‘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忘却皇国之国体,实为可惧者也”[3](pp.131~132)。他进而言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是支那人的讲法,在支那或是如此,在我神州则决非如此。……我大八洲乃皇祖所建之国,万世由其子孙继承,与天地共存无穷无尽,非他人可有分外之望也。天下乃一人之天下,是为至明之事也。”[3](p.297)强调日本是神国,君权神授,统治日本的乃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是万世一系的。此说源于《古事记》(712年)和《日本书纪》(720年)中的神话传说,其核心思想就是统治日本的只能是作为神的子孙后代的天皇,实际就是后人所说的“皇国史观”的国体论。 德川末期,无论是攘夷或倒幕都是以尊王为旗号的,山县有朋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走上政治舞台的。1868年1月,倒幕派公卿和下级武士联合发动政变,宣布“王政复古”。从此,日本开始“明治维新”,并建立了近代日本天皇制政权。是时,维新势力所依靠的是尊王倒幕各藩的兵力。但“戊辰战争”之后,各地藩兵归里,明治政府并无直辖的军队。为了强化皇权,必须拥有足够的军事力量。于是,1870年就任兵部少辅的山县有朋,一方面继承前任兵制改革的方针,一方面吸取顽固士族反抗的教训,请在士族中享有绝对威信的西乡隆盛参加新政府,领头进行兵制改革,后经山县的积极促成,终于由萨摩、长州和土佐三藩献出精兵八千,组成“御亲兵”,使天皇制政权拥有了直辖军队。1871年,日本实施“废藩置县”时,所依靠的正是这支军队。接着,山县有朋又推动了1872年颁布的征兵令,打破了士族垄断军事的特权,扩大了兵源。 1878年12月,日本成立参谋本部,这是山县多年的夙愿。其目的在于使日本军队由天皇亲自统帅,独立于政府之外,不受政府或议会的干预。为此,早在同年8月,山县便以陆军卿的名义颁布《军人训诫》,强调军人的服从意识,抹杀士兵的自主性思考,使之奴隶化。1882年,按照山县的奏请,天皇亲自向陆军卿和海军卿颁布了由山县组织草拟制定的《军人敕谕》。其中明确表示:“兵马之大权乃朕所统帅,其所司可委之臣下,其大纲则朕亲揽之,不可委之臣下”;“朕为汝等军人之大元帅,朕依汝等为股肱,汝等仰戴朕为头首,其亲密尤为深厚”[4](pp.173~174)。由此可见,《军人敕谕》实际是强化皇权的又一重大举措,它不仅先于日本帝国宪法,规定了兵马大权属于天皇,政府、议会皆无权介入,而且使日本军队变成了天皇的奴仆。战前,日本的军队之所以称为“皇军”,而不是“国军”,其原因也在于此。 1889年山县出任总理大臣,1890年他在《外交政略论》中强调:“国之强弱,不可不以国民忠爱之风气为根本,如国民无爱恋父母之邦、无以死保卫之念,则虽有公私之法,国家也一日不能存也,国民爱国之念,唯有以教育之力才能养成与保持……故而,为兵时可为武勇之士,为官时可为纯良之吏,父子相传、邻相感化……国之为国者,唯当依靠此一根本。”[5](p.200)这是在进一步宣扬“忠君爱国”的皇国史观,而强化皇权、更加束缚日本国民思想的《教育敕语》,也正是山县担任内阁总理大臣时期的1890年10月颁布的。该文没有大臣的副署,只有御名、御玺,藉此强调它的权威性。此后《教育敕语》与《军人敕语》成为国民教育的基准,日本军国主义的精神支柱。 以上说明,山县为明治初期日本国家机器的建设,特别是为近代天皇制的确定,从物质到思想的控制,实可谓尽心竭力,确实起到了“股肱”作用。这也是他师从吉田松阴“皇国史观”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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