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左传》的成书年代(3)
《左传》在襄、昭时期多次使用岁星纪事,两次说到星宿分野,都是用以预断吉凶,异常灵验。如昭公十年,岁在玄枵而出现了妖星,裨谌说玄枵是齐国分野,而晋国始封君唐叔是齐女所生,灾祸将降临到晋君。本年果然晋平公卒。本世纪初,日本学者新城新藏对岁星纪事、星宿分野等做了专门研究,他的结论是:“凡《左传》及《国语》中之岁星经事,乃依据西元前365年所观测之天象,以此年为标准的元始年,而按推步所作者也。故作此等纪事之时代,当在此年后者,是不待言。然自此标准的元始年经十数年后,观测与推步之间,自有若干参差,而当时人亦自然注意及之(28)。爰著此纪事之年代,恐在此标准的元始年以后数年之内也。”(29)星宿分野的制定,宋代郑樵和新城新藏都认为在三家分晋以后,新城氏并认为在韩灭郑和魏迁大梁以后。岁星十二次和星宿分野,是为占星术而作。战国甘德的《天文星占》和石申的《天文》,当作于前四世纪六十年代前后(30),《左传》中的占星术可能就出于魏国人石申。对岁星纪年法的起源时代,有人提出不同看法,也有人进一步推算证实,认为新城氏的论断“精当”、“可取”(31)。岁星纪年法行用于战国,十二个岁名如摄提格等至《离骚》才开始使用,这都是事实。当今天文学界,也认为《天文星占》、《天文》“都属于占星术的东西”,书中记载的“一部分恒星的坐标值(如二十八宿距度等)则确与公元前四世纪,即石申的时代相合”(32)。二十八宿的距度是建立分野的基础,上面这一论述,等于在星宿分野和占星术方面进一步确认了新城氏的论断。由此可以判定,《左传》的成书不可能早于前四世纪六十年代。这是证据之三。 宣公三年传文说:“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对于这条预言,应当说明下列几点。第一,所卜年、世,应当从文王、武王算起,还是从成王定鼎算起,通观上下文意,我同意杨伯峻先生的意见,应当从武王算起。第二,关于西周的年数,究竟《竹书纪年》说可靠,还是《史记·匈奴列传》、《汉书·律历志》、《通鉴外纪》可靠,恐怕只能说《纪年》更可靠,所以郭沫若、翦伯赞等都依《纪年》把武王灭纣定于前1027年。近世出现了前1066年说(新城新藏、范文澜)、前1057年说(张钰哲、张培瑜),现在更受史学界重视的则是倪德韦、周法高、赵光贤所持的前1045年说。依《纪年》和后一说,自武王灭纣至前386年(周安王十六年),“世”恰为“三十”,“年”仅为六百四十二或六百六十,怎么能肯定《左传》成书“很难到周安王时代”(33)?第三,左氏这个预言,必定有所见而云然,不会是无的放矢。(一)据《史记·周本纪》、《秦本纪》载,烈王二年,即秦献公十一年(前374),“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这话又见于《封禅书》、《老子列传》,文字有小异。引人注意的是,此借周太史之口,作了周、秦“复合”亦即秦吞并周的预断。秦献公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主,即位后,他就立即采取措施作夺回河西失地、向东方发展的准备,到他晚年就大举向东方用兵了。上述预言,或许出于秦人造作,但可以说是无风不起浪。(二)周考王为续周公的官职,封其弟于河南(今洛阳王城),即周桓公,至显王二年(前367)臣下杀周威公(桓公子),而韩、赵出于本国利益需要,插手周室内乱,帮助威公少子根在巩建立了一个小国,把周王室分裂成东、西周(34)。王畿仅存的七个邑,至此又分属东、西周两个小国,“周天子”只居洛阳依东周以存身,是十足的徒有其名了。(显王十六年即前353年,韩攻东周,取陵观、邢丘,东周割高都、利给韩,估计左氏未及见之。《韩非子·说疑》说:“周单荼……援外以挠内,亲下以谋上”,“单氏取周……臣之弑其君者也。”春秋、战国之交,刘氏、单氏为周室卿士,而刘氏亡于定王(前468-前411)时,此后单氏执周政。单荼弑君取周,有人以为周政权“曾一度落入单氏手中”,有人以为即指弑周威公(35),不可详考。总之,极端微弱的周王室,既有内乱,又有外患,左氏必定以为它很快就会灭亡,所以作了“三十、七百”的预断。至于显王在位长达四十八年,慎靓王之后的周王赧又苟延五十九年,这是左氏始料不及的。这条预言同样证明,《左传》成书必在前386年之后。这是证据之四。 基于以上诸证,我们可以看出:《左传》作者对前375年的韩灭郑,前372和前365年的赵攻卫与当时子南氏的专卫政,前367年周室的分裂削弱,前四世纪六十年代所观测的天象和兴起的占星术,战国前期赵氏的世世有乱,前五世纪晚期至前四世纪六十年代魏的强大和秦的衰落,一句话,他对于战国初至前四世纪六十年代的历史事件都是知情的。 综合内、外证,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第一,《左传》作者不仅知晓三家分晋,而且看到了陈氏代齐。杨伯峻先生定《左传》成书于前403-前386年间,时间偏早了。第二,前四世纪七十、六十年代可能正是《左传》的写作期。一些学者定《左传》成书年代的上限为前375年,是适宜的。 探讨《左传》成书年代的下限,至少要考虑以下几点:一是秦国的“东征”,二是“卫亡”,三是滕的复国,四是铎椒著《抄撮》的时间。 秦献公经过近二十年的准备,便于前366、364、363、362年连续用兵,并且接连取得胜利。特别是前364年秦魏石门(今山西运城西南)之战,地近魏都安邑,斩首六万,可能是战国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争,当时引起很大震动,周显王贺秦,秦献公称伯。前362年之战,魏再次损地折将(36)。值得注意的是,魏在前364或前361年便由安邑迁都大梁(37)。魏迁都有向中原发展的意图,但从迁都的时机看,必定与秦的进攻有关。与此同时,自前361至前358年,魏在秦魏边境“自郑(今陕西华县)滨洛(洛水)”,修筑了一条数百里的长城(38),对秦采取了防守的态势。秦孝公元年(前361),秦出兵东围陕城(今河南三门峡市),二年,周王致文武胙于秦,四年,败韩于西山,七年,孝公、梁惠王会于杜平(今陕西澄城东),八年(前354),与魏战元里,斩首七千,攻取少梁(39)。同年,“秦公孙壮率师伐郑(韩),围焦城(今河南尉氏西北),不克。”“公孙壮率师城上枳、安陵(今河南鄢陵北)、山氏(在焦城西南)。”(40)这时不仅改变了“秦僻在雍州,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夷翟遇之”(41)的局面,而且秦师攻入中原腹地,插进韩、魏界中来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关注各国时事的左氏,即使尊魏,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不修正秦“不复东征”的说法,就是咄咄怪事了。赵光贤先生把《左传》成书年代下限定于前352年秦攻取魏的安邑,其实秦攻入并且筑城于韩、魏腹心地带,其严重性未必在魏失安邑之下。如果左氏对前364、362年的秦胜魏还不肯放在心上,这时无论如何也应当改变他的观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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