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这个滋生于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社会的畸形产物,自辛亥革命以来就成为左右中国社会的重要力量,使致力于中国民主革命的孙中山,不得不与之结下难解之缘。或妥协退让,或奋起斗争,或纵横捭阖,或分化瓦解,呈现出既矛盾又合作的错综复杂局面,令人瞩目与深思。 一 自南京临时政府成立至1915年“洪宪帝制”覆灭,孙中山的主要政治对手是北洋军阀总头目袁世凯。 当袁世凯以北洋军阀势力为依托,窃取辛亥革命果实后,孙中山对袁世凯的军阀本质和野心还是有所认识和警惕的。他在决定让出总统职位的同时,提出了“调虎离山”和“套虎于网”的策略,试图压迫袁世凯遵守参议院所制定的法令,通过革命派占主导地位的南京政府和参议院①,防止可能出现的专制自为现象产生,以保证资产阶级共和国的存在和发展。正如他向谭人凤吐露的那样,“且总统不过国民公仆,当守宪法,从舆论。文前所誓忠于国民者,项城亦不能改。”② 袁世凯本人对此也看得十分明白,孙中山“欲以虚荣厚礼诱吾就彼范围,此调虎离山之计,宁不如愿。若尝试于我,夫亦太不自量矣。”③果然,孙中山的打算在袁世凯的破坏和阴谋下一一落空。 事实上,孙中山同意袁世凯在北京继任大总统,就标志着辛亥革命的失败,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错误”④。抛却各种客观原因,如民族资产阶级反帝反封建斗争的不彻底性,革命派内部的妥协浪潮,同盟会的涣散等因素外,即就主观原因而言,孙中山政治上也有许多不成熟及错误之处。 1.幻想以和平收革命之功。 这一幻想由来已久,早在辛亥革命前,革命派与保皇派论战时,针对保皇派提出的革命必然召致帝国主义干涉,使天下大乱,血流成河等谬论,革命派就表示,革命时间必力求其短,革命范围必力求其小,以避免出现上述局面。 辛亥革命爆发后,果然出现了帝国主义乘机瓜分中国的形势。日本政府首先表示“希望中国政府请其扑灭中国革命”⑤,到11月中旬,陆续云集武汉江面和中国领海游弋的列强军舰已达51艘,兵力达19000人。各帝国主义报纸也纷纷鼓噪,扬言在中国“外国暂时控制是一定可到来的”。⑥ 在国内,随着各省独立运动的展开,割据分裂的现象已经出现。在江西,“各分府自相雄长”、“都督林立”。在广东,民军各树一帜,互不统属,情形极为混乱。因此,有人忧心忡忡:“吾国初遭大变,各省分治之现象已成,而其尤甚者,莫过于一省之中,复自分裂,不相统属。例如东南各省省城独立,其各郡县相继起,而皆各立一军政府,不相统辖,几成四分五裂之形。”⑦ 上述两种情况,使包括孙中山在内的革命党人十分担心,他们更愿意采取政治和平手段而代替武装解决,以缩短革命时间,缩小革命范围。以所谓和平的循乎国际法的有秩序的革命,来避免大规模的流血斗争,避免帝国主义干涉。孙中山自己就称:“夫今日人民及党人所望于我者,非望我有坚强兵力也,乃能在收拾残破之局以拨乱反治也。……且今日中国如能以和平收革命之功,此亦是开世界未有之例,何必兴兵?”⑧因此,他们容忍了谭延闿对湖南革命政权的篡夺,容忍了清广西巡抚沈秉堃的所谓独立,容忍了江苏巡抚程德全的换汤不换药。其他如江西、安徽、浙江的独立,也都是革命党人和立宪派、旧官僚达成妥协的产物。由于太囿于以和平收革命之功的框框。故在整个革命过程中,尽管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对袁世凯之流也屡有抗争,但毕竟底气不足,最终还是虑于和平革命的破产而步步退却。可以说,将革命政权拱手相让只是前一段妥协行为的继续,早在革命爆发之初,即已于以和平收革命全功之幻想中埋下了。 2.错误地认为民族、民权革命已经成功,弃剑为锄、努力于国家建设的时机已经到来。 孙中山在辞职呈文中就乐观地展望说:“现在清帝退位,专制已除,南北一心,更无变乱……”民族民权“两个主义因清廷退位而付之实现,现在我们应该进行经济革命。”⑨他认为,在当前的情况下,“民国大局,此时无论何人执政,皆不能大有措施,盖内力日竭,外患日逼,断非一时所能解决。若只从政治方面下药,必至日弄日纷,每况愈下而已,必先从根本入手,发展物力,使民生充裕,国势不摇,而政治乃能活动。”⑩孙中山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从发展实业入手,即能够壮大民主和平势力,保障共和国的生存和发展。因此,在这种思想支配下,即使后来袁世凯逐渐露出专制面目,如干预国会,强奸民意,唆使北洋军阀通电胁迫参议院通过派陆征祥继唐绍仪组阁,开始向专制独裁过渡,孙中山仍不够警惕,依然认为发展经济是当务之急,对国民党中的激进派说“吾党现在无论政府、议会及各处政界、军界,皆有极有本领之人主持其间,尽足以奠安吾民国而有余。所以意见纷歧,有才莫展者,皆为经济问题所窘,间接直接,遂生困难”。因此,他宣布“尽可能避开政治方面的事情”,“将运用我所有影响力的努力于国家的统一,人民的福利和我们资源的开发。”由于他的注意力由政治斗争上的转移,客观导致了袁世凯专制独裁势力的膨胀和壮大。 对政治问题置身事外的态度,必然导致对武装力量的漠视。当袁世凯处心积虑削弱革命武装,大量裁撤南方革命军队以及取消南京留守府,大力扩充北洋军队做军事准备时,孙中山却沉醉于对袁世凯的幻想中,对军阀政治的本质未能予以警惕。以武力操纵政治是军阀政治的显著特征,孙中山却单纯地认为“此次共和既由军人赞成,则军人决无破坏共和之事。吾人苟以心志坚定,以国家为前提决不可怕军人武力干预政治。”(11)因此,他轻信袁将“以中国之力,练兵数百万,保全我五大族领土”,而他自己则可安心从事国家建设,尽力“去培植和平秩序,并使政府免除因革命而发生的烦扰。”削弱革命力量的严重后果很快就显示了出来,当“宋案”发生时,革命党人不仅缺乏思想准备,而且也少应变手段。尽管孙中山决心“一步也不退让”,决心“率军北伐讨袁”,但却苦于力量不足,只能仰天叹息:“此我错认袁世凯之过也,若有两师兵,当亲率问罪。”(12) 也正因为缺乏武力作后盾,孙中山及革命党人对袁世凯的反击显得软弱无力,二次革命仅两个月就风过去散。即使在后来的护国战争中,以孙中山为代表的中华革命党也只是充当了反袁高潮中的配角,而不能象辛亥革命前的同盟会居于革命的主导地位,从而无法控制形势的发展与演变,使其向民主共和的道路上继续。 孙中山与袁世凯,也就是与中国近代军阀的第一次较量中遭到了挫折,这反映了孙中山政治上的幼稚和单纯。这一教训是刻骨铭心的。在孙中山以后的政治生涯中,他对领导权和武装斗争有了新的认识,战斗精神也更加坚强。二次革命失败以后,他重新组建中华革命党,宣称“惟我辈既已担当中国改革发展为己任,虽石烂海枯,而此身尚存,此心不死。既不可以失败而灰心,亦不可以困难而缩步。”(13)扬言要继续革命直到袁世凯倒台如满清为止,表示了决不与专制势力妥协的战斗精神。 在反袁斗争中,孙中山力图形成一个以他为领袖的坚强领导,提出“此次革命,当由吾党负完全责任,宜览于前失,不容放弃,”(14)因为“非真民党,不能任维持共和,振兴民国。”他对西南实力派正酝酿提出旧官僚岑春煊组织军政府表示担心,要求革命党人尽速起义,“能动即动,若彼等政府成立,吾党外交更失地位,”(15)希望能由革命党人掌握政权。 对武装斗争,孙中山重新予以高度重视。1915年,中华革命军成立,分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几个司令部,革命党人奔赴各地,组织民军,发动起义。孙中山一再嘱咐同志“不避艰巨,努力赴之,”“须有不可侮之实力,质言之,是武力。”(16)从与袁世凯的斗争中,孙中山总结了经验和教训,这无疑于在他以后的政治生涯中,对军阀的本质将有进一步的认识,斗争的水平也将随之而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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