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护法运动中,孙中山最大的收获是对军阀本质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顾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北如一丘之貉。故虽称护法之省,亦莫肯俯首于法律及民意之下。”(25)这种认识上的深入,无疑是孙中山思想境界飞跃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随着第一次护法的失败,第二次护法又接踵而起。这次运动,给孙中山带来了极为痛苦、也是一生中最为惨痛的教训。尽管在以前的斗争中,使他对军阀的共性、特点、本质,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认识到南北军阀一丘之貉,不是民主共和事业的同路人。但是,对于象陈炯明那样受到长期信任而又蜕变成新的军阀,却缺乏认识。确实,陈炯明的历史与西南军阀有很大的不同,他具有一定的资产阶级意识,参加过同盟会,发动过武装起义,追随过孙中山,也受过孙中山的扶植。他的粤军也是孙中山一手帮助建立起来的。因此,孙中山视陈炯明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分子,粤军为革命武装的基本力量。 然而,陈炯明身上的封建主义意识残余、狭隘的地域观念、个人野心作祟,在中国当时的土壤中滋生出军阀思想,并逐渐蜕变为新军阀。拥有私人武装和割据称雄是军阀的二大特点,在陈炯明身上也毫不例外地体现出来。粤军驱桂胜利,陈炯明既据有广东这块富庶的地盘,拥有较之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大的军队,因此割地自雄之心油然而起。他首先反对孙中山南下重组军政府和国会,继而反对孙中山成立正式政府和选举总统。在发展私人武装方面,通过整编,扩大已系军队,排挤孙中山派来的军事干部。最终发展到与直系军阀勾结,破坏孙中山北伐,炮轰总统府,公然与革命为敌的地步。 孙中山与陈炯明的斗争,主要反映在统一与分裂这个关键问题上。这个问题牵涉到军阀的根本利益,因而表现为不可调和的矛盾。孙中山尽管对陈炯明多方忍让,爱护,但发动北伐、统一中国的目标是绝对不可改变的。“中国人民对连续不断的纷争和内战早已厌倦,并深恶痛绝。他们坚决要求停止这些纷争,使中国成为一个统--完整的国家。”(26)显然,这一历史使命实现之日,也就是军阀赖以生存、产生的土壤被铲除之时,理所当然地遭到陈炯明反对。他或以军费不足为借口,或以暂待时机为托辞,多方阻挠。甚至当孙中山诚恳地向他表示,“吾北伐而胜,因事实不能回广东,北伐而败,且尤无颜再回广东,两广请兄主持,惟毋阻吾北伐,及切实接济饷械而已。”(27)陈炯明依然阳奉阴违,终于走向了革命的反面。 陈炯明的叛变,被孙中山视为他革命生涯中失败最残酷的一次,其教训也至为深刻。它使孙中山认识到,现成的军阀武装是靠不住的,无论是北洋军阀、西南军阀,或是混在革命阵营中的新式军阀都是一样,与他们合作打倒军阀,无异是与虎谋皮。这一认识有助于对同盟者和敌人作出明确的判断和选择。陈炯明叛变之前,孙中山在桂林北伐大本营同共产国际代表马林进行了会谈,马林提出改组国民党,建立革命武装的建议。孙中山颇为赞同之余,却急功近利,急于依靠现有武装来进行北伐,担心公开与苏俄结盟,扬起反帝旗帜,将招致事业上的障碍。直至陈炯明发生叛变后,孙中山才顿然醒悟到推倒军阀统治的真正力量。因此,当他再与共产国际代表、与共产党人见面后,其谋求联俄、联共的态度变得主动而积极,使中国的民主共和和反帝反军阀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第二次护法运动给孙中山带来的最大的认识成果。 三 几乎在孙中山揭起护法旗帜的同时,他与北洋军阀中的皖系段祺瑞以及奉系张作霖,即开始了音讯往来,后来甚至与之达成了某种默契,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反直三角同盟”。这一关系延续了相当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看来矛盾的现象。护法运动展开后,孙中山对军阀本质的认识越来越深刻,斗争越来越坚决。为了彻底打倒军阀统治,消灭军阀割据,实现国家的统一与民主,他尽了自己的一切努力。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发现他讨伐军阀的战争,却又同军阀的合纵连横交织在一起。这些举措在当时就引起人们颇多猜测和议论。如孙中山的日本友人谈及孙中山联段一事就表示十分茫然和不解:“不要说内幕,就是表面理由我都不清楚。”(28)还有人直接上书孙中山,反对与北洋军阀周旋,这些军阀分子“于世界真理何曾深知,能以武力强制之,斯为上策,否则须具有特别之感化力导入正轨,使之不复为恶,未尝不可。但以夙无定力之人与之周旋,鲜不入其笼牢,受其污染。”(29)担心革命党人会因此堕落名声,受其同流合污之嫌。 其实,我们如果从当时的斗争形势以及客观现实来分析,就不难发现,这只是孙中山的一种斗争策略和手段,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原则和主义,是不应该受到指责和怀疑的。 孙中山与段祺瑞的接触,最初是在第一次护法失败期间,当时孙中山已避居上海,由于直皖战争已露出气息,段祺瑞派吴鼎昌见孙中山,试探口风,虽遭到了孙中山的拒绝,但是,双方联系的桥梁却由此开通。 孙中山对皖段的婉拒没有持续多久,对这一变化,孙中山后来曾有所说明:“此后不久,南北议和破裂,段祺瑞起首对我接头,他说南北战争就是他和我的战争,其余南北他种军队,都是中立的。他求我提出可以做和平协定基础的条件。我提给他第一个条件,就是废除所有对日密约。关于这一件,我和段祺瑞由个人代表来交换意见,将近一年,到底段氏允了我的条件,答应废除军事协约。于是,我和我的同僚商量,发一个宣言,声明我们准备照从前一样的条件做基础,来重开上海和会。”(30) 其实,孙中山改变对皖段态度的原因远比他上述所言更为复杂,首先,孙中山此时的处境已十分困窘。其时,他已被迫辞去军政府的一切职务,与军政府完全决裂,他对护法的成功,已经绝望。而且,由于直系与桂系的勾结,国民党的主要军事力量援闽粤军也在直接的威胁之下。由于历史条件的局限,孙中山还不知道发动和依靠人民群众的力量,还没有找到新的革命斗争的道路。因此,他已几乎一筹莫展,拿不出新的办法和手段,只能力求打破原有斗争格局,寻出一条新的出路。联段则不失为打破僵局的一条新的途径。 另外,在长期的斗争实践中,孙中山已深刻地体会到,要战胜军阀是离不开武装斗争的,而革命的武装与反革命的武装在力量的对比上却悬殊甚大,远远不足打倒南北军阀,完成统一中国大业。因此,孙中山在策略上也不得不采取“以毒攻毒”之举,分化瓦解敌人,以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 西南军阀与北洋直系的勾结也是促成孙段合作的一个原因。在护法期间,桂直就一直保持往来,这些内幕孙中山虽不能尽悉,但是有觉察的。到1919年下半年,桂系与直系的勾结更进一步表面化,公开化,这给孙段都造成了一定的压力。正因为已经认识到南北军阀都是一丘之貉,也就无须把皖系视作唯一的敌人,因此孙中山公开发表谈话说:“我本不是当段祺瑞个人是仇敌,因为他做背叛民国的事,我所以反对他。如果他能够自己把参战军全部废了,把所有他经手的卖国条约都取消了,而且实实在在地服从国会,服从法律,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罪恶都宣布出来,向国民谢罪,那么自然大家不会十分为难他的。”(31)孙中山还宣布“余之主张唯‘护法’二字,护法者余之友,坏法者余之敌。段祺瑞、徐树铮而能护法,余愿友之,……”(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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