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大一统”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客观结果。所谓的“天”,不是人格化的神,而是客观意志的体现,是由“元”所统辖的。至于“元”,乃是“气”,作为世界物质性的基础,它“无形以起,有形以分”,由此构成天地万物,“造起天地,天地之始”。而在天地万物之中,王是“大一统”的直接负荷者,他作为最高权力的代表,赋有“继天奉元,养成万物”,总理一切的崇高职责。无论是阶级秩序“自公侯至于庶人”,还是自然秩序“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虫”,在由王所“养”这一点上,概莫能外。这样,何休就从事物演变发展的运动规律角度,深刻地阐述了“大一统”的逻辑合理性。 其三,从“王者当继天奉元,养成万物”的基本前提出发,何休进而系统说明“大一统”的历史合理性与哲学神圣性。认为这种合理性与神圣性主要体现为天子(王)拥有至高无上的一统权力,所谓“大一统”实际上就是社会政治生活的“大一统”,而社会政治生活的“大一统”,又是以天子为中心的政治上的大一统:“夫王者始受命改制,布政施教于天下”,“一国之政,莫大于正始”。为此,何休指出:“由‘元’、‘天’、‘王’、‘天子政事’、‘诸侯治国’构成五位一体的世界图式中,‘王’处于中心位置。由‘元’这一生成宇宙万物的来源决定天的意志,由天的意志决定王的政教设施,由王的政教设施决定诸侯的即位,由诸侯的即位决定境内的治理。”(注:陈其泰:《何休公羊学说的体系及其学术特色》,(台湾)《中国文化月刊》第196期。 )“以元之气,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诸侯之即位;以诸侯之即位,正境内之治”。这五者以“王”为中心,相互联系,浑然一体,“五者同日并见,相须成体”,构成“大一统”的宇宙模式。何休强调,这乃是宇宙的法则,万物的根本,“乃天人之大本,万物之所系,不可不察也”。 其四,何休的“大一统”理论,从本质上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人际之学,是着眼于社会政治大一统的现实政治哲学。何休不像其他《公羊》学家,注重于《易》与《春秋》的结合,而是将重点放在论述《春秋》与《孝经》之上,这是人际关系,以人际关系代替天人之际,是后汉学者的一种转变。(注:杨向奎师:《大一统与儒家思想》,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9年6月版,第97页。)所以, 以往《公羊》学者之论大一统是“天人之学”,一统于天人,要改正朔、易服色以应天。而何休阐述发挥大一统,在肯定天人关系的同时,更把目光投放在“政教”问题方面,是“奉王之政”、“为政”、“以制号令”云云,而及于山川、草木昆虫。这一点突出体现了其现实主义特色,值得引起注意。 其五,何休认为“大一统”在政治生活中的具体表现是:“系于王,知王者受命布政教所制月也。王者受命,必徙居处,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变牺牲,异器械,明受之于天,不受之于人。”(《春秋公羊传解诂》隐公元年)显然,和公羊学先师一样,并没有多少个人的独立见解和发挥。但有关公羊旧义的陈述,对于他大一统理论体系构建来说,仍是十分必要的步骤。因为它使得所谓的“政教”,有了具体实在的内容,便于“大一统”的理念进入现实操作的层次。由此可见,何休的“大一统”思想体大思精,既立足天人关系,又超越天人关系,不愧为公羊学“大一统”义理的杰出总结者。 第二,强调“尊王”大义,把维护中央权威,摆正和处理君臣关系,稳定封建等级秩序与纲常名理,巩固集权统治机制作为“大一统”的中心内容。从社会政治运作的角度,致力于探索维持和巩固“大一统”政治格局的根本途径与具体方法。 何休认为,“大一统”虽然从抽象的义理来讲,是“天人之大本,万物之所系”,但是它还是要落实到社会政治领域,成为衡量中央集权程度的标志。其关键就是如何摆正和处理君臣关系,巩固尊卑有序的封建等级秩序,用何休自己的话说,即“重本尊统之义”。 何休认为,“重本尊统”的核心,就是要明确树立君主本位的原则,做到“一法度,尊天子”。天子是圣人受命于天者,“圣人受命皆天所生,故谓之天子”(《春秋公羊传解诂》成公八年),他是大一统的体现者,“尊天子”实际上就是尊“一统”。因此他在《解诂》一书中利用各种机会强调“一法度,尊天子”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不言诸侯之大夫者,明所刺者非但会上大夫,并遍刺天下之大夫。不殊内大夫者,欲一其文见恶同也。至此所以遍刺之者,萧鱼之会,服郑最难,诸侯劳倦,莫肯复出,而大夫常行,政委于臣,而君遂失权,大夫故得信任。故孔子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春秋公羊传解诂》襄公十六年) 古者,诸侯将朝天子,必先会闲隙之地,考德行,一刑法,讲礼义,正文章,习事天子之仪,尊京师,重法度。(《春秋公羊传解诂》定公十四年) 然而,春秋时期的实际情况却是王权衰落,天子不尊,整个社会处于“礼崩乐坏”的大动荡、大混乱状态之中。何休回顾历史,联系东汉社会的现实,不免深受刺激,于是在《解诂》中对历史上的王权衰落导致“大一统”局面瓦解的事例一再抨击,借此向东汉统治者敲响警钟: 此象桓公德衰,强楚以邪胜正。僖公蔽于季氏,季氏蔽于陪臣。陪臣见信得权,僭立大夫庙。天意若曰:蔽公室者,是人也,当去之。(《春秋公羊传解诂》僖公十一年) 月者,危。刺诸侯委任大夫,交会强夷,臣日以强。三年之后,君若赘旒然。(《春秋公羊传解诂》襄公十四年) 为了突出王权衰微、天子不尊对于“大一统”局面的危害性,何休还企图通过“天人感应”的道理来加深人们这方面的认识,指出王纲陵替、尊卑失序是导致天降灾异的主要原因,也即上天针对“大一统”局面遭到破坏而宣示的警告和惩罚。如《解诂》成公十六年解释《经》文“甲午,晦”言:“此王公失道,臣代其治,故阴代阳。”又如,《解诂》襄公十三年解释《经》文“冬十有一月,有星孛于东方”言:“周十一月夏九月,日居房心。房心,天子明堂,布政之庭。于此旦见与日争明者,诸侯代王治,典法灭绝之象。是后周室遂微,诸侯相兼,为秦所灭,燔书道绝。”凡此种种,都是王纲衰微,“大一统”崩溃所带来的后果。何休一再强调,意在震撼统治者的心灵,使之警觉,采取措施,以避免历史悲剧的重演。 何休认为要确保“一法度,尊天子”的政治原则得以实现,维护社会政治生活中的“大一统”格局,必须落实一些相关的措施。 首先是天子(王)自身修道保法,改良政治,树立良好的形象,使分裂割据势力无隙可乘,从根本上奠定“大一统”政治的基础。这就是所谓的“审法度”、“修法守正”:“书者起时,善其修废职,有尊尊之意也。孔子曰:‘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春秋公羊传解诂》昭公三十二年)“明修法守正,最计之要者。”(《春秋公羊传解诂》隐公三年)一旦做到了这一点,则中央集权就有了有力的保障,离心倾向就可以得到有效的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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