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字宁人,学者称其为亭林先生,崑山(今属江苏)人,是明末清初的著名学者。顾炎武一生著述繁富,对我国古代的历史文献广有涉猎和研究,他在文献的校勘,文献的音韵、训诂,以及在金石文字的考订方面,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提出了相当多的很有价值的见解,在我国历史文献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本文既拟从校勘、训诂,以及金石文字等几个方面,大略探讨一下他对我国历史文献学的发展所作出的贡献。 (一)信守“阙疑”,反对妄改的校书主张 这里所谓的“阙疑”,主要就是存疑,是指对历史文献有一时弄不通或弄不懂的地方,不要妄加改动,而应该严格保持文献的固有面貌。这里的道理并不难理解,很清楚,一个人的学问不管有多么渊博,但相对于整个的知识海洋来说,总是有限的。因此,你一时弄不通或弄不懂的地方,并不一定都是文献本身的问题所造成的,而很可能是你学识不够的原因。可见信守“阙疑”,不仅是一种谦逊的态度,而且也是一种严谨的学风。顾炎武生当明末,他对万历年间的空疏学风深恶痛绝,而这种学风反映到历史文献学,就是对古书妄加窜改。顾炎武指出:“万历间,人多好改窜古书,人心之邪,风气之变,自此而始。”(《日知录》卷一八《改书》条)他举例证说:唐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氏檄》开篇即有“伪临朝武氏者”一句,骆宾王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敬业起兵在光宅元年九月,武氏但临朝而未革命也。”(同上),但“近刻古文,改为‘伪周武氏’,不察檄中所云‘包藏祸心,睥睨神器’,乃是未篡之时,故有是言。(原注:越六年,天授元年九月,始改国号曰周。)其时,废中宗为庐陵王,而立相王为皇帝,故曰‘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也”。(同上)顾炎武愤怒地指出:“不知其人,不论其世,而辄改其文,缪种流传,至今未已!”(同上)他说:“山东人刻《金石录》,于李易安《后序》‘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不知壮月出于《尔雅》(原注:八月为壮),而改为牡丹。”(《日知录》卷一八《别字》条)他感慨地说:“凡万历以来所刻之书,多牡丹之类也。”(同上)更有甚者,明明改错了古书,还妄加赞评。如明刻《诗归》一书收有魏文帝曹丕的一篇《短歌行》,其中有“长吟咏叹,思我圣考”的诗句,校书者不知“圣考”乃指曹丕之父魏武帝曹操,而妄把“圣考”改成了“圣老”。改了也罢,还缪加“评之曰:‘圣老字奇!’(《日知录》卷一八《改书》条)这就不免妄上加妄了。 顾炎武认为,古书“苟如近世之人据臆改之,则文益晦,义益舛。而传之后日,虽有善读者,亦茫然无可寻求矣”。(《日知录》卷一八《勘书》条)这里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校书信守阙疑之戒,保存古书的固有面貌,“传之后日”,尚有“善读者”,则有些问题,便有可能得以解决。因而他提出:“信而好古,则旧本不可无存;多闻阙疑,则群书亦当并订。”(《日知录》卷一八《监本二十一史》条)这里的“信而好古”和“多闻阙疑”都是孔子的话,前者见《论语·述而》篇,是说以相信的态度喜爱古代文化;后者见《论语·为政》篇,是说多听,有怀疑的地方则加以保留。正是在这两个前提之下,即:既要保存古本的面貌,又要互相参证校订群书,这就是顾炎武对校书的基本要求,它体现了校书“改”与“不改”之间的矛盾统一,具有深刻的科学道理。 信守“阙疑”是我国学界一个古老的优良传统。班固《汉书·艺文志》记载说:“古制书必同文,不知则阙,问诸故老;至于衰世,是非无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盖伤其(渐)不正。”唐代的颜师古在给上文所引孔子的话作注说:“《论语》载孔子之言,谓文字有疑,则当阙而不说。孔子自言,我初涉学,尚见阙文,今则皆无,任意改作也。”孔子这句话载《论语·卫灵公》篇,是说孔子还能看到史书存疑的地方。但周朝衰落以后,诸侯争战,“是非无正,人用其私”,破坏了这样严谨的存疑学风,毫无根据地“任意改作”,窜改历史文献。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孔子力挽狂澜,提出了上述主张,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同样,处在明朝末期的顾炎武,面对着学子“穷年所习不过应试之文,而问以本经犹茫然不知为何语”,甚至“矧纳赀之例行,而目不识字者可为郡邑博士”的局面,(引文见《亭林文集》卷三《与友人论门人书》)以及好改古书的恶习,顾炎武重申了孔子的主张,并且身体力行,其意义也是不言自明的。 那么,怎么做才能保障既校改了古书的讹误,又不至于乱改书呢?顾炎武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凡勘书必用能读书之人”。(见《日知录》卷一八《勘书》条)这里所说“能读书之人”,即所谓“通儒”,或称某一方面的专门家。用通儒校书,早在汉代实际上已经这样做了。如刘向校书之时,刘向自己“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都是各校其所长之书。北齐的颜之推感慨说:“校定书籍亦何容易?自扬雄、刘向方称此职耳。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颜氏家训》卷八《勉学》)事实上,谁也不能把天下的书都看遍,而只有专家,在其所专门研究的领域中,才能做到这一点。从这个意义上说,确实只有专家,即所谓通儒或“能读之书人”,才能胜任其所研究领域中的诸书的校定。正因为如此,顾炎武十分推崇宋元间的书院刻书。他说:“闻之宋元刻书皆在书院,山长主之,通儒订之(原注:主书院者谓之山长……),学者则互相易而传布之,故书院之刻有三善焉:山长无事,而勤于校讎,一也;不惜费而工精,二也;板不贮官而易印行,三也。”(《日知录》卷一八《监本二十一史》条)这里特别是“山长主之,通儒订之,学者则互相易而传布之”,集中体现了专家校勘、相互揣摩研讨的认真精神,这正是明坊间刻书所不可企及的。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顾炎武的校书主张,并不是凭空想当然,而是发扬了自孔子以来所遵行的优良学风,体现了对我国古代文化,特别是对历史文献整理与研究的科学、严谨态度。同时,我们也不难发现,顾炎武非常务实,即以对历史文献的校勘而言,他既有原则主张,又有具体措施和办法,都是极为难能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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