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康等的《全传》明显地是以专题、事类为纲,大小标题,甚有意味,表明撰写的初旨就重视历史知识的普及,争取更广泛的读者。本书充分利用部帙巨大的优势,广泛搜集资料,叙事详尽细致,而且寓入许多精到的评论与分析。例如在叙述惩贪实例后指出:乾隆帝虽严惩贪官,“然而一旦对贪官污吏的惩治有可能导致局部统治陷于危机,就又要施格外之恩……吏治与民生就是这样互相制约着,驾驭其间,焉得不难!”;〔4〕在详述乾隆帝的“帝王品味”后, 论析了中国帝制文化以夸示宏伟为价值取向的问题等等,不仅学术见识深邃,且颇具发人深省的意义。为了达到“全传”的标准,采用了一些涵括大的标题,尽量多纳入史事,但同时也就有庞杂、不明晰的副作用,例如第四《履霜临民》中有“驾驭之道”一节,谁能从这标题中想到里面竟包含革除弊政、减轻赋税、奖励垦荒、移民屯种、蠲免钱粮、解决旗人生计等诸多内容呢?再者,按事类撰述的方式,不便于综合勾画一时期历史的整体发展脉络,本书在这一点上只好有赖于书前的长篇序言(戴逸撰),或经由读者自行思考与综理了。 几部乾隆帝传记有着总体上的成就,也有着共同的薄弱环节,即对于乾隆帝思想的研究尚嫌不够。虽然有的著述论及他的“宽严相济”施政方针,有的论述了他的秘密建储理论,有的谈到其乾纲独揽的帝王观念,有的述及其正统论等等,皆属于思想研究范围。但各书均未将乾隆帝的思想作为系统的研究专题,仅个别或附带性论及,足见主观上即未加重视。乾隆帝的军事思想、刑法思想、经济思想、文化思想,存于其谕旨、文集、诗集、书序、题识及钦定各种官书中,而最有特色的是以审视古今历史为枢机的政治思想,并集中地表现于《御批通鉴辑览》一书及批语中,反映出他在天命与人事、朝代更替与正统论、君权与君臣关系、用人行政、臣节忠孝、储贰嗣位等等问题上的见解,建立起一个比宋明理学家更严密、更纯粹的封建主义历史政治思想体系。其中乾隆帝的批语又辑录为单行的《评鉴阐要》一书,清廷及乾隆帝本人,将这套著述推崇至极点,《四库全书总目》称:“我皇上综括古今,折衷众论,钦定《评鉴阐要》及全韵诗,昭示来兹。日月著明,爝火可熄,百家谰言,原可无存”,〔5〕乾隆帝在《序》中自称该书“所以教万世之为君者,即所以教万世之为臣者”。书成若干年后,仍津津乐道:“此编体例一本至公,以为万世君臣法戒,史册权衡”。〔6 〕表明乾隆帝不但是独揽乾纲的专制君主,还要作思想上的教主。实际上,他无论是审视历史文化还是主持当代文化事业,都是以思想教主的姿态出现。他曾批评孟子、程颐、朱熹等儒学圣贤的某些说法,也不惜改变清廷对明清之际历史的多年定论,提出南明福王被执之时为明亡时间,禁止将唐王桂王政权称以“伪”字,所有这一切作为,都是要树立其封建思想体系的权威性、统一性,令天下万世遵奉。不抓住乾隆帝生平思想的这一要领,就不能深入理解和正确评析其某些举措和行为。 三、传记史学之我见 自西汉司马迁撰成第一部纪传体史书《史记》,给历史人物立传即成为中国古代史学的重要内容,独立成书的人物史传也随之产生,至晋朝而繁兴。史传之书有一家族内人物的合传,有一地区人物的合传,有一类别人物的合传,也有单一人物的传记。独立成书的史传与纪传体史书的人物列传并兴,使中国古代传记史学异常发达。近代以来,章节体史书勃兴,成为撰写通史、断代史、专门史的主要形式。章节体有很多优点,写法机动灵活,适于记述各类历史内容,便于因史事的需要分合调整。但章节体的通史与断代史,却不能象纪传体那样详细记述各个历史人物,而历史的主体是人的活动,读史者有着深入细致了解历史人物的需求,学术界也需要加强对历史人物的研究。传记史学因而以新的方式发展起来,除编年体的年谱外,多采用了章节体的撰述方法。这里,拟结合乾隆帝的传记之书,讨论撰写上的几个问题,用以抛砖引玉。 第一,传记史学应注重记述的客观性与评析的准确性,这是保证作品质量的重要条件。为了记事的客观性,有时需要认真地进行历史考证,这是个学术问题。而对于现成可靠史料的取舍,则制约于作者的主观认识。周著《大传》记述平定准噶尔之战文繁事详,却不言乾隆帝下令对厄鲁特人大肆屠杀的史实,未批判其滥杀无辜的残暴行为。乾隆帝平定准噶尔是一项维护国家统一的功业,是一大历史贡献,笔者认为不必过于渲染其屠杀政策,但至少对客观的滥杀史实要有所交待、有所批判,方为尊重史实的撰述态度。孙著《乾隆帝》对乾隆朝的文字狱,大讲纂修《四库全书》后的残酷情状,对于前期,只谈到乾隆三十七年一案,而且强调了处理之宽。〔7〕据统计,乾隆前期有五十多起文字狱, 有的处置十分酷烈,学术界早有论述。如果在一部完整的乾隆帝传记中对此避而不言,不仅是记事不够客观,而且会导致对乾隆前期政治一片清平的不正确认识。因此,记述的客观性也是确切评析历史的前提条件。 第二,历史人物传记记述具体的历史事件,还应向读者提供一个宏观性的概括,对历史人物的行为、思想、人格、功过及其时代特征作出全面的评论。这可以在全书序言或前言中完成,也可以于书后专立一章、一节。这种总论应写出较高学术水平,要有机地联系全书内容,使人从中获得对历史人物及其所处时代的总体认识。周著《大传》、白著《乾隆传》、孙著《乾隆帝》皆在书后有一总结性论述,略具此意,郭著《全传》则以戴逸论文为序。唯唐著《乾隆传》前言既略,后无总结,可视为缺憾。 第三,历史人物传记的作者,应站在学术研究的前沿,掌握尽量多的有关史料,了解学术界对有关问题的研究成果。在此基础上经过分析和提炼,才能做到不遗不滥,突出重点。在传记中,不应把某一方面的史事全部遗漏,也不应将某一方面史事中最有代表性者遗漏,还不应将具备特殊性、特殊意义的史事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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