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秦始皇称“圣”与王、圣同体两千年 春秋战国的思想家们不停地制造古久圣王的神和理想境界,同时又呼唤新的圣王出世,秦始皇的伟大功业把人们想象的圣王从遥远的古代移到现实中来。人们不禁大呼:啊,圣王就在阿房宫! 秦始皇在同他的臣僚们总结自己胜利的原因时,说了这样和那样的原因,而其中富有理论意义的是如下十二个字:“原道至明”、“体道行德”、“诛戮无道”。诸子喋喋不休地说“得道而得天下”,秦始皇的大业应该说已基本满足了这一理论要求。他把自己的胜利说成“道”的胜利,是顺理成章的。圣人是道的人格体现,作为“体道”者的秦始皇称圣是合乎逻辑的。于是,他被称为“大圣”、“秦圣”;他是圣的化身--“躬圣”、“圣智仁义”;他立的法是“圣法”;他的旨意是“圣意”;他做的事是“圣治”;他撒向人间的是“圣恩”。总之,圣与现实的帝王合为一体。 秦朝短祚,秦始皇成为一个反面教员,不停地遭到来自各方面的批评和谴责,可是秦始皇制定的一套皇帝制度却被继承下来,秦始皇整合和规范的一套皇帝观念同样被继承下来,其中便包括帝王与圣同体观念。其后两千年,帝王的一切无不与圣结缘。 帝王的尊称为“圣上”、“圣皇”、“圣王”、“圣明”、“圣仪”、“圣驾”、“圣主”、“圣帝”等等。 帝王的命令称为“圣旨”、“圣令”、“圣喻”、“圣策”、“圣诏”、“圣训”、“圣敕”、“圣诲”等等。 帝王的决断称为“圣裁”、“圣断”、“圣决”等等。 帝王的政事、功业称之为“圣政”、“圣文”、“圣武”、“圣德”、“圣勋”、“圣业”、“圣功”、“圣治”、“圣绪”、“圣统”等等。 帝王的尊号中,圣占有突出的地位。历史上第一个有尊号的帝王是汉哀帝,这位死后谥号为“哀”的帝王,生前竟然得了“陈圣刘太平皇帝”的美称。唐朝是尊号大兴之世,“圣”成了主体词。 帝王的谥号(唐以后尊号与谥号有混通)、庙号也多有以圣为标榜,甚至连那些昏庸的皇帝也不例外。 帝王的感官与智力都以圣来形容,如“圣览”、“圣听”、“圣问”、“圣聪”、“圣谋”、“圣虑”、“圣意”、“圣猷”、“圣略”、“圣思”、“圣心”、“圣鉴”等等。 以圣称颂王的词汇还有许多,不一一列举。圣虽不乏神性与不可知性,但主要还是理性、人文和道德精神,总括了人类最美好的文化成果,是文明的最高标志。只要与圣发生联系,便具有不可怀疑和超越的性质。人们在圣面前,只能作学生,作服从者,作矮子。 古代思想家虽然有一些人,一直在努力把圣人与王分开,力图让圣人代表理性和道德,让王代表权力。然而由于王权太强大,不仅王要独占圣,把圣变成王的附属物和王的一种品格,使圣为王服务,为王张目,成为王的合理性的依据;另一方面,我们的思想家们,由于大多数依赖于王权,认同王权,又把圣的理想寄希望于王,所以在理论上也不可能把圣与王分开,更多的是把圣交给了王,特别是当朝的王,不管如何,大多称之为圣。 这里仅以理学家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理学家号称是张扬圣学的,在理论上似乎全面主张道高于君,就历史的评价来说,在他们眼里,三代以下几乎没有一个合格的王。然而别有意味的是,理学家们的多数却把一顶又一顶的圣冠戴到当朝帝王的头上。以倡导道学著称的韩愈作《元和圣德颂》,以颂扬唐宪宗的所谓功德。宋初理学三先生之一的石介把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吹捧为圣王,作《三朝圣政录》,又作《庆历圣政颂》,而且远过唐尧、虞舜,亘古所无,肉麻之极。这同他们鼓吹的道学精神相距甚远。二程在奏疏中对皇帝多有批评,但称圣道神的语言也不少。如程颐在《上仁宗皇帝书》中称颂仁宗“德侔天地,明并日月,宽慈仁圣,自古无比,曷尝害一忠臣,戮一正士。”这类的阿谀奉承之辞同上疏的内容是极不协调的。陆九渊、王阳明是有个性的人物,然而,他们的奏疏中也不乏上述之类的语言,如陆九渊在《荆门到任谢表》中把昏庸的宋光宗称颂为“道同舜禹,德配汤文,勺三俊之心,迪九德之行,精微得于亲授,广大蔚乎天成。”王阳明在《乞养病疏》中把昏庸的正德皇帝称为“至仁天覆,惟恐一物不遂其生”的仁慈之主。 或许有人说,称颂帝王为神圣是当时的套话,这固然不无道理,然而在套话中恰恰包含了更多的时代精神和文化共识,也常常是人们不假思索的前提,是人们的思维定势,是当然的、无可怀疑的理论基础。对此尤其值得认真分析。 帝王对圣的占有,是对理性占有的一种表现,是权力支配理性的证明。在中国古代,理性虽然比神性有更突出的地位和发展,然而,理性终于没有摆脱权力婢女的可怜地位。这是中国古代思想史中一个极其重要的特点。 五、结语 中国传统政治文化,就其历史形态而言,可作三段论:1.神化阶段。三代时期,其特征为神道设教,率民以事神。2.圣化阶段。自春秋至辛亥革命,从事神转向尊圣,从神道设教转向内圣外王,圣王即是神。3.民主化阶段。自辛亥革命至今,从圣人本位转向个人本位,从王权转向民权。这三个阶段,圣化阶段承上古,开近代,国人的思维方式,文化的基本价值,皆于此阶段形成。其历时之久,影响之深,传播之广,举世公认,所谓传统,主要在此。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毛泽东诗云:“六亿神州尽舜尧。”时隔两千余年,文化价值一脉相承,传统之伟力,于此可见一斑。今天,我们处在民主化时代,可我们的价值观却留着圣化的烙印。圣化能与民主化兼容吗?从圣化的传统中,能“创造性地转化”出民主来吗?内圣外王能开出民主化的新天地吗?回答这些问题,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走出圣化,是时代对我们的要求。圣王不死,大乱不止,中国两千年治乱循环的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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