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农民反封建的斗争，为资本主义的发展铺平了道路，具有进步的历史意义。因为消灭封建关系是资本主义自由发展的先决条件。只有当农民摆脱封建依附关系和消灭封建土地所有制以后，资本主义关系才能进一步向前发展。雅各宾派采用革命手段彻底解决了农民土地问题。他们将逃亡贵族的土地分成小块，用分期付款办法卖给农民；把几百年来被地主夺去的公地归还给农民；无条件地废除了一切封建义务。雅各宾派的革命措施，获得了广大农民的衷心拥护和热情支持，使资产阶级革命接连不断地取得胜利。
    法国农民在资产阶级大革命中变成了自由的土地所有者，拿破仑巩固和调整了某些关系，实现了农民世世代代渴望土地私有的宿愿。1800-1804年，拿破仑亲自主持制定《民法》法典，详细规定了资本主义财产制度，保证私有财产不受侵犯。法典还固定了小农土地所有制，保证农民能够利用他们得到的小块土地。法国农民的拿破仑观念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
    但是，农民从资产阶级手里获得的小块土地，很快就成了资产阶级掠夺的对象。马克思说：“在十九世纪内，封建领主已由城市高利贷者所代替；土地上的封建义务已由抵押制所代替；贵族的地产已由资产阶级的资本所代替。农民的小块土地现在只是使资本家从土地上榨取利润、利息和地租，而由土地耕作者自己随便去挣自己的工资的一个借口。”⑤仅仅半个世纪，小块土地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十九世纪初期，小块土地曾经是保证农民解放和富裕的条件，而到了十九世纪中期，这种小块土地所有制的形式已经成了农民破产的根源。但是，在资本桎梏下痛苦呻吟的法国农民，并不理解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所发生的变化，也不懂得他们遭受苦难的真正原因，他们一直认为拿破仑皇帝曾经保证了他们自由地利用小块土地，给他们带来富裕和幸福，幻想有一个名字叫拿破仑的人，将会保卫他们日益解体的小块土地制度，并把一切失去的幸福送还他们。于是在1848年12月10日，他们就把自己的选票投给了皇帝的姪子。虽然这个皇帝的姪子在执政的几年中，并没有给农民带来任何的好处，而是不断损害他们的利益，但是被历史传统所蒙骗的老实农民还是认为，这并不是路易·波拿巴的过错，而是国民议会捆住了他的手脚，使这位农民的救世主不能施展伟大的抱负。1851年12月2日政变，波拿巴踢开了国民议会， 农民又轻率地投入帝国的怀抱。这就是拿破仑观念在这次政变中起了重要作用的全部奥秘。
    （二）
    马克斯在《雾月十八日》第三章，深刻阐明了他的社会结构理论，揭示了物质的社会关系之间的区别和联系。他说：“在不同的所有制形式上，在生存的社会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世界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整个阶级在它的物质条件和相应的社会关系的基础上创造和构成这一切。通过传统教育承受了这些感情和观点的个人，会以为这些情感和观点就是他的行为真实的动机和出发点。”⑥马克思运用这一理论，对拿破仑观念作了精确的透视，揭示了拿破仑观念形成的过程和特殊发展规律。
    马克思认为，拿破仑时代巩固起来的小块土地所有制是农民政治观念和世界观形成的全部基础。小块土地生产规模狭小，经营管理落后，不可能有任何专业化的分工，也谈不上任何科学的应用。每个农户差不多都是自给自足的，都是直接生产自己的大部分生活资料，他们的生产方式决定他们彼此之间互相隔离，几乎没有什么社会交往和多种多样的社会关系。这种隔绝状况特别是由于法国的交通不便和农民的穷困而加强了。小块土地的特殊经济条件，决定了法国农民阶级的主要特点：一方面，共同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共同的物质利益和教育程度，使小农彼此没有根本区别，于是就形成了一个阶级；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各个小农彼此间只存在地域的联系，而并没有密切的社会交往，没有发生多种多样的社会关系，不能形成一个全国性的政治组织，所以从政治上说，他们还没有形成一个为自己共同利益而斗争的阶级。因此，小农的政治影响就表现为行政权力支配社会，而不能用自己的名义来保护自己的阶级利益。正如马克思所说：“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他们的代表一定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上面的权威，是不受限制的政府权力，这种权力保护他们不受其他阶级侵犯，并从上面赐给他们雨水和阳光。”⑦
    拿破仑观念，是深深根植于小块土地所有制的土壤之中的法国农民的幻想。这个法国农民的固定观念包含丰富的内容，概括起来主要有四个方面：第一，以法律的形式表现出来。拿破仑于1804年颁布的民法典，它的根本原则是保护资产阶级所有制，是法国资产阶级的胜利在法律上的表现。也正是1804年的民法典把小农土地所有制以立法的形式固定下来，确认了小农有自由经营小块土地的合法权利。但这个保护法国农民小块土地所有制的法律，只经过了两代人，现在却已变成使农民受奴役和贫困化的法律了。但是由于法律的观念具有相对独立性和历史继承性，因此，这个法律就成了波拿巴必须维护的“拿破仑观念”中的第一个观念。第二，以国家权力的形式表现出来。拿破仑的国家制度的基础，是严格的官僚中央集权制原则。根据1799年宪法建立的新行政机关，有国务院、法制局、立法团、元老院。国务院拟定法律草案，法制局加以讨论，然后由立法团通过，再由元老院批准。这些程序使这些最高行政机关毫无实际权力，而皇帝却拥有无上权威，皇帝的意志就是法律。小块土地所有制是拿破仑成为皇帝的物质条件，因为农民需要拿破仑用强力来保卫这种小块土地制度。在拿破仑时代，小块土地所有制在法国土地上扎下的根剥夺了封建制度的一切营养物，小块土地所有制界线成了资产阶级抵抗旧日封建土地所有者的一切攻击的自然堡垒。但是半个世纪以来，小块土地所有制的经济发展，根本改变了农民对其他社会阶级的关系，农民受到资本的奴役和盘剥，和资本处于根本对立的地位。因而，强有力的和不受限制的政府，这就成了波拿巴应该实现的第二个“拿破仑观念”了。同时，强有力的政府和繁重的赋税是同一个概念。因为赋税是官僚、军队、教士和宫廷的生活源泉，是同家庭、财产、宗教、秩序并列的第五位天神。波拿巴的大政方针之一，就是提高官吏薪俸，添设领干薪的新官职，这更是适合波拿巴心意的一种“拿破仑观念”。第三，以教士的形式表现出来。教士是政府统治的工具，拿破仑为了巩固自己的独裁统治，1801年曾与罗马教廷签订宗教条约，规定教会完全服从国家，宣布天主教为法国大众的宗教。小块土地由于处于依赖自然力的地位，因而造成了农民对全能的官吏和教士采取恭顺的态度。“苍天是刚才获得的小块土地的不坏的附加物，何况它还创造着天气”。⑧但是，当教士不是保护小块土地，而硬要把苍天当做小块土地的代替品时，农民就变成不信神的人，变成无神论者。这时，“教士就成为地上警察的涂了圣油的警犬”，这也是波拿巴要维护的一种“拿破仑观念”。第四，“拿破仑观念”登峰造极的一点，就是军队占压倒的优势。法国资产阶级为了保护他们的阶级利益，不让封建制度在法国卷土重来，同时也为了制服法国革命力量，因而拥护拿破仑的的军事独裁统治。而法国农民为了保卫他们的小块土地所有制，对拿破仑的军事独裁也采取热心支持的态度。“军队是小农的光荣，因为军队把小农造成保护自己新得的财产免受外敌侵犯的英雄，颂扬他们刚获得的民族统一，掠夺世界并使之革命化。军服是他们的大礼服，战争是他们的诗篇，在想象中扩大和完整起来的小块土地是他们的祖国，而爱国主义是私有感的理想形态。”⑨可是半个世纪以来，法国农民的小块土地已不是躺在所谓的祖国中，而是存放在资产者的抵押帐簿中了，军队不是保护农民财产的英雄，而是执行宪兵职务围捕负债累累的小农的强盗。但是维护农民对军队的迷信，这又是波拿巴应该实现的“拿破仑观念”的第四个观念。总而言之，法律、官僚、教士和军队，是拿破仑帝国上层建筑的主要因素，也正是“拿破仑观念”的重要内容。而“一切‘拿破仑观念’都是不发达的、青春年少的小块土地所抱的观念；对于已经衰老的小块土地说来，这些观念是荒谬的，它们只是它临死挣扎的幻觉，是变成了空话的词句，是变成了幽灵的魂魄”。⑩马克思通过层层深入的分析，揭示了“拿破仑观念”的实质及其隐藏在后面的最深的经济根源，把头足倒置的历史现象又再正立起来。这对于我们正确认识迷雾一般的思想领域中的各种复杂现象，是一个十分宝贵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