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中国古代学术发展的趋势和路向而言,经学研究一直处在中心的地位,史学研究则 相对次之。到了近代,随着中国社会的急剧变化,学术研究的重心发生转移,出现了经 学边缘化与史学中心化的趋势(注:参见罗志田:《清季民初经学的边缘化与史学的走 向中心》,《权势转移:近代中国的思想、社会与学术》,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 页302至341。)。清季所谓“史界革命”便是这一变化的重要体现。无论是方法与材料 ,还是内容与体例,新史学都与旧史学有显著不同。在史学的这一演进过程中,国学大 师刘师培,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是一位非常关键的人物。 关于晚清“史界革命”的研究,各国学术界早已有不少成果,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 著作一向以梁启超、章太炎、夏曾佑等人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而对于在这一过程中曾作 出重要贡献的刘师培,甚少探讨。这种偏狭的视野,不仅不能全面反映历史真实,而且 对充分总结史学经验也是极为不利的。当然,这种现象的形成,与刘师培本人的经历有 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是我们首先必须看到,因而也是不难理解的。正因为 如此,我们应该对刘师培的新史学作一番澄清的工作。 刘师培在清季史学演进时期,对新史学的探索,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史 学研究手段和方法的革新,这是他通过改造小学而实现的;另一方面则系史学内容、体 例等的创新,这主要是他通过尝试新史学著作的撰写而体现的。因此,本文不打算泛论 刘师培一生治史的整体面貌,而讨论范围侧重于如上所提的两个问题,从而论述刘氏早 期对新史学的贡献。 一 小学的改造与治史方法的革新:新的“以字诠史”法 清代学术以经史考证为中坚,而小学被视为治经治史之初阶。凡属史学大家,必先通 小学,如顾炎武、钱大昕、阮元等皆主张“用汉儒家法以治史”(注:支伟成:《清代 朴学大师列传》,岳麓书社,1986年,页399。),并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就(注:参阅 钱大昕:《关中金石记序》、《山左金石志序》,《潜研堂集》卷25,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9年,页415至416;阮元:《释门》,《研经室集》1集卷1,中华书局,1993年, 页31至33。)。刘师培也有类似的认识。1907年他在《字诠自序》一文中说: 察来之用,首恃藏往,舍睹往轨,奚知来辙?《小戴·礼运》历举饮食、宫室诸端,由 后溯前,以昭递嬗。吾谓:政俗迁移,礼制损益,夏殷而上,书缺有间,欲阐发厥隐, 惟恃文字:察所从之形,一也;穷最先之训,二也;一字数义,求其引申、假借之故, 三也……此均文字之裨于考史者也……若斯之属,咸为诠史之资(注:刘师培:《字诠 自序》,《左庵集》卷4,中国书店,1993年据北京隆福寺修绠堂版影印本,页17b至19 b。)。 转年他又在《论中土文字有益于世界》里指出: 察来之用,首贵藏往,舍睹往轨,奚知来辙?……文字繁简,足窥治化之浅深,而中土 之文,以形为纲,察其偏旁,而往古民群之状况,昭然毕呈。(注:刘师培:《论中土 文字有益于世界》,钱玄同编:《刘申叔先生遗书》第46册,《左庵外集》卷6,民国2 3年宁武南氏校印25年印成本,页1ab。《刘申叔先生遗书》以下简称《遗书》。) 由这样的认识出发,刘氏做过不少“以字诠史”的工作。他解释说:“师培幼治许书 ,援斯例以溯字源,觉政俗、体(似当作“礼”-引者)制诸端,其寓于字形、字义中者 ,恒克昭然若揭。(注:刘师培:《字诠自序》,《左庵集》卷4,页19b。)”例如,他 通过《说文》“禾部”诸字的研究,来分析古代财产和所有观念的产生(注:刘氏《论 小学与社会学之关系》云:“有田渔时代之字;有游牧时代之字;有农耕时代之字…… 若农耕时代之字,则为类至繁。案:《说文》禾部称字下云,铨也,从禾,声。又 谓诸程品,皆从禾……据此而足证度量权衡视始于农耕时代,而度量权衡之用,则皆有 称谷而兴,此农耕时代之字也。又案:积字,从禾,从责;利字,从禾,从刀,私字又 训为禾,足证耕稼未兴,民无私蓄,至耕稼既兴以后而产业之界始严,此从禾之字所由 日多也。”刘氏据此得出一结论,即古代社会“进化之理,舍六书何以征之哉?”见《 遗书》第46册,《左庵外集》卷6,页8ab。)。再如,他根据同书“女部”诸字的研究 ,来论证上古母系社会的存在(注:刘氏在《论中土文字有益于世界》一文中说:“草 昧之初,婚礼未兴,男女之防未严,夫妇之名未立,故血胤相续,咸以女见,而不以男 ,母统之兴,先于父统……今观中土文字,女生为姓,得姓之字,均从女形。姚、姬、 姜、赢,斯其最著。则古为女统,益以有证。”刘氏认为,中土文字,顾形思义,“可 以穷原始社会之形”,也“穷其造字之形、义,以考社会之起源。”见《遗书》第46册 ,《左庵外集》卷6,页1b至3a。)。从研究内容的选择,可以看出刘氏从小学入手研究 古史,藉此表达其对晚清社会大变革关注的用心。 简而言之,刘师培对小学与史学关系的认识,就是肯定“以字诠史”的可行性、必要 性和重要性。不过刘氏的“以字诠史”主张,并不是对清初以来小学与史学关系论断的 简单认同。其以字诠史方法继承了以往的成果,但在释史内容的选择上,较之乾嘉诸儒 具有明显的现实针对性,可“补段、桂诸家之缺”(注:刘师培:《字酃自序》,《左 庵集》卷4,页19b。)。除此而外,刘氏以字诠史方法的形成,还有其社会学与历史比 较语言学等方面的西学新知背景(注:参见都重万:《刘师培对晚清史学演进的贡献及 影响》,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学位论文,1998年7月,页40至65。此外,在刘氏学术中 ,“社会学”通常是一广泛的概念,用以泛指西方近代的社会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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