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特曼,世称“霍屯督维纳斯”(Hottentot Venus),1810年被一个英国海军军医带到欧洲,放在马戏团里当动物展览。2002年,法国自然博物馆投票决定将巴尔特曼的遗骸送还给南非。Francois Guillot/AFP。 不过,上文提到的对假话深信不疑,和故意说谎还是两回事,因为后者是一种故意的行为,也就是说,是一种理智的行为,而一般认为理智行为是合乎理智的信仰或者承诺的先行者。当然,是按照严格的推理意义,还是按照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对我们的目的而言非常重要的)黑格尔常用的复杂方式来看待理性行为,结果会有差别。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文史博物馆的看管人和建筑设计者在他们自己及其创造物周围营造起一切正常的错觉,其目的是阻止人们对后一类谎言进行反思。他们通过变换营造出一个保护空间,于是不会有人指控他们是彻头彻尾的骗子,或者常人所说的有毛病或疯子。博物馆变成了一道工事,为他们的行为提供庇护,反过来,他们的行为又加固了这道工事。只要这种平衡能维持不变,博物馆选择表现的一系列历史事件,其表面的逻辑顺序也会保持不变。谁要是质疑了这种表现的正确性,他就必定成为离经叛道的怪人,这种人对于事件的解读是不用理会的。不过,我们下面会看到,被翻了盘的否认例子还是有的。 否认大屠杀 从奴隶屋步行不多远就是开普敦大屠杀纪念中心(Cape Town Holocaust Centre)。这个中心建于1999年8月,是非洲第一个也是(截止本文写作时)唯一的一个以大屠杀为主题的纪念中心。奴隶屋和大屠杀纪念中心相距得这么近,让人颇感惊奇。似乎实在的空间和理性的空间正巧在这个地方会聚,就是为了用更生动的方式来显现肯定和否认的辩证;因为,如果文化历史博物馆曾经是一个否认与忘却的实例的话,那么这个纪念中心就是一个肯定和记忆的实例。这里有特里布林卡集中营的模型,有奥斯维辛的照片,还有拍摄成电影的纳粹集中营幸存者的回忆。在这里,对史实的否认没有立锥之地,一件件展品讲述的可怕故事不可能抹掉,先由种族主义神话再到奴役劳动再到“最后解决”的叙事逻辑也不可能打断。如果有人想那么做,他一定要被斥为妖孽;就像20世纪60年代如果一个历史学家对文化历史博物馆描述的南非历史的真实性和说服力提出质疑的话,一定会被奉送大仙称号一样。可这个中心,以及其他为铭记纳粹对人类犯下的滔天大罪而建造的建筑,却不大愿意仅仅以铭记纳粹罪恶为其存在理据。它绝非普普通通的纪念馆;它和文史博物馆不一样,它是讲真话的。但是它又和文史馆一样,用实例阐释了一种意识:它不得不述说的事情的真实性和说服力并不坚牢,不仅经不住正常的时间流逝,也经不住截然不同的秩序的打击。 2000年1月11日,也就是大屠杀纪念中心开馆不满六个月的时候,伦敦开庭审理了一桩名誉侵权案,提起控诉的是一名男子,他大张旗鼓地质疑纪念中心所描述的事件的通行版本和意义。他坚决不用“大屠杀”这个词,他说描写历史讲究准确,而“大屠杀”这个词对于准确的描写毫无用处。这名男子就是戴维·欧文,他在1996年9月6日状告美国埃默里大学宗教系教授黛博拉·里普施塔特(Deborah Lipstadt)和她的出版商企鹅图书公司。欧文说,里普施塔特在她的著作《否认大屠杀》(1994)里指责他为迎合自己的意识形态和政治议程而歪曲历史事实,并且骂他是骗子,是否认大屠杀的最险恶的吹鼓手之一,由此对他本人作为一名历史学者的声誉造成了损害,破坏了他作为一名著述者的生计手段。 不过,众所周知,欧文输了官司。审理期间,大家都在焦急等待审理结果,不仅有牵涉此事的犹太人、具有不同意识形态的政治敏感者和专业历史学者,还有哲学工作者。其实,被告里普施塔特的专家鉴定证人之一、剑桥大学历史学家理查德·埃文斯(Richard Evans)在他的著作《捍卫历史》(1997)中认为,后现代哲学的相对化趋势彻底颠覆了客观探索历史事件的观念,在理性空间里打开一条缝隙,让否认大屠杀的话语乘虚而入,对历史学造成种种损害。他试图为他的学科驱邪固本。这桩官司注定要让证据的司法标准和证据的历史标准狭路相逢,这让任何一个哲学工作者都不能不为之吸引,尽管各方都在激昂有余而说服力不足地嚷嚷,案件要审理的是欧文称自己遭人诽谤这件事,而不是历史事实。自然,主审法官查尔斯·格雷先生在长达333页的判决书中所做的结论,并没有打消哲学家的兴致。判决书的结论是这样的: 本人慌得,无可回避的正确推论是:一、篡改历史记录大部分是有意而为,二、欧文意在按照自己的意识形态信念叙述历史事件,尽管这样做歪曲和操纵了历史证据(Guttenplan,2001,p.283)。 判决并未避讳一些事实,如欧文写过一系列研究希特勒、戈林、丘吉尔和德累斯顿大轰炸的著作,受到人们的好评;他是公认研究第三帝国军事史的权威;他在法庭辩论中展现出很高的才智和敏锐。但是判决的确在一连串的事件上又加了重重一笔。将所有事情综合起来看,我们会对欧文的判断力得出否定的判断,并且感觉得称他脑子进水、大仙一个已绰绰有余,因为他本来没必要以那种方式否认那些事实,也没权利那样质疑将那些事实说成大屠杀是否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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