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以降,学术界凡将《世本》视为先秦成书者,大多有意无意地抬高《世本》的价值和意义,在历史文献学研究、中国史学史的研究上造成严重曲解和迷误。以梁启超之博学强识,居然也相信《世本》“为《史记》之蓝本”,称其“开后此分析的综合的研究之端绪。彼能将史料棕切横断,分别部居,俾读者得所比较以资推论也”。(26) 时至当今,类似“司马迁之《史记》,不论于材料上有取于《世本》,以至其所‘开创’之纪传体,亦受《世本》之影响”(27) 的言论,仍在流播,颠倒错乱之见,还在延续。实际上,司马迁《史记》才是第一部“将史料棕切横断,分别部居”的历史著作。梁启超的错误,很明显是误信《世本》成书于先秦、误信清人关于《史记》体例模仿《世本》谬说。其他未加查考而随声附和之说,更是流弊极广,以至许多中国史学史的著述和教科书,均将《世本》列于先秦史籍加以述评,甚至认为在历史编纂方面颇具创意,“被视为综合体通史的先驱”。(28) 可见西汉季年刘向编辑的此书,被混迹于先秦史籍之内,竟然造成多么大的混乱! 将《世本》误判为先秦史籍,造成的学术教训应当总结,今后的史学研究,必须在以下几个理念上提起特别的注意: 第一,历史文献学的研究,必须对史料、文献、史籍,必须严格区分零星史料、散存文献、汇编之书与系统著述的不同性质,绝不能彼此混淆。以《世本》为例,本来先秦并无此书,只有零散史料和文献,待刘向汇编为书,仍是各篇独立存在,不能侈谈有什么精深的义例。因其佚失,清人秦嘉谟等再次搜罗编辑,即硬说成是系统性著作,强作为先秦之书,一步步深深地陷入谬误的泥淖。在文献研究上,这样导致学术谬误的例子不止《世本》一例,只是《世本》造成的混乱极大、错误更加积重难返而已。 第二,《世本》判断上的错误,对中国史学史研究影响甚大,已如上述。这个教训告诉我们:史学史研究不能现成地借用史料分析、文献评介等方面的旧有结论,必须尽力重新审视文献学上的具体成说,避免承讹袭误。因为史学史就其学科本质而言,就是要重新审视历史学的一切成果和全部历程,予以系统地评断与定位,这其中也涵括对史家、史籍、历史文献等等具体问题的深入考订。 史学史研究,应当比历史文献学具有较深的理论层次、较大范围和较长时段的视野,这就是我们上文所强调的:应当把《世本》置于中国史学史学科层次来重新研究的理由。 注释: ① (宋)洪迈:《容斋随笔》卷七“姜嫄简狄”条,齐鲁书社2007年版,第74页。 ② 齐思和:《黄帝之制器故事》,童书业、吕思勉编:《古史辨》第七册(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81-451页。 ③ 商务印书馆汇编:《世本八种》第五种,张澍稡集补注本卷首,上海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第1页。 ④ 参见陈梦家:《〈世本〉考略》,《西周年代考》与《六国纪年》合印本,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35-141页。 ⑤ 《史记》卷末附录,裴骃《史记集解序》第2页注[五]引司马贞《史记索隐》,中华书局1959年版。 ⑥ 李宗邺:《中国历史要籍介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06页。 ⑦ 仓修良主编:《中国史学名著评介》第一卷,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78-90页。 ⑧ 王玉德:《〈世本〉成书初探》,《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86年第1期。 ⑨ 《四库全书总目》卷六一,史部传记类存目三,《宋遗民录》提要,中华书局影印本,1964年版。 ⑩ 《汉书》卷六二《司马迁传·赞》,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737-2738页。 (11) 卢南乔:《论司马迁及其历史编纂学》,《文史哲》,1955年第11期;又载于吴泽主编:《中国史学史论集》(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12) 参见《史记》之《五帝本纪·太史公曰》、《三代世表序》、《十二诸侯表序》。 (13) 以上见《汉书》卷三○《艺文志》总序。 (14) 《史记》卷末附录,裴骃《史记集解序》第2页注[五]引司马贞《史记索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