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力扩研究范域。中大语史所致力于语言学、民俗学、人类学、考古学、文籍考订学和历史学研究,创设人类学馆、历史博物馆,融贯中西新旧;新修广东通志、语言及国语教育法研究、公文研究,既符合中大服务社会的办学宗旨,又不悖傅斯年改革中大文史科的初衷:“至于不得不有之国文系,已改为中国语言文学系,但思为中学校造几个教中国话--不容易--的教员而已。”(48)后来,他进一步提出“史学便是史料学”,追求研究材料、方法和工具的不断扩充,使中研院史语所在考古发掘、语言学、方言学、民族学、人类学调查、明清史料整理等方面卓有成效。 再次,注重研究队伍的学术水准。中大语史所已聘九位指导教授都是中外学术界著名学者,除了傅斯年、顾颉刚、赵元任、何思敬外,高本汉是“瑞典古登堡大学教授,为现在世上研究汉语流变之最大家”。史禄国(Shirkogoroff)是“俄国人类学家,前厦门大学教授,英国亚洲协会会员,在满洲实地工作多年”。吴梅是“前北大东大教授,为中国研究词曲律则之最大家,著作久行于世”。马衡是“北大考古学教授,北大古物之搜集,由其一手成之”。俞大维“在欧洲留学者中,公推为天资最高、学业最博者”。(49) 作为左右中大语史所的两强,傅斯年和顾颉刚的学术理念大同小异,具体做法则有不同。《语史所周刊》的《发刊词》,不仅揭示了中大语史所的学术精神,也反映了它与北大国学门、厦大国学院、中研院史语所的学术传承关系,是理解顾颉刚治学路向及其与傅斯年学术理念异同的一把钥匙。(50)顾颉刚治学主要用“历史演进的方法”、“用证据去修改假设的方法”,解决了中国古史的许多问题,但前者只能在较浅层次中寻找事物的来龙去脉,而不能完全揭示历史的真相,只能起到破坏非信史的作用,而不能直接从事信史的建设,发展到极端甚至对重建信史有负面影响;后者虽是一个科学方法,但他在提出“假设”时,往往使用“默证”,亦影响其结论的科学性。(51) 傅斯年的治学路向有别于顾颉刚。钱穆认为,顾氏史学渊源于崔述的《考信录》,以“疑古”为务。傅氏“似尚有迥异于此者。如其以历史语言二者兼举,在中国传统观念中无此根据。即在西方,亦仅德国某一派之主张”;在中国,“尤属创新”。他主持中研院史语所在地下发掘与龟甲文研究两门,“皆确然示人以新观念,新路向”。他“心中之史学前途,则实不限于此两者”。(52)钱穆所论大致确当,但傅斯年将语言历史学并举的想法或许来自德国,心目中的典范却在法国。(53) 中大语史所“以作语言与历史之科学的研究,并以造成此项人才为宗旨。”(54)在这里,“科学”主要指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研究精神。中大语史所在民俗学、考古学、语言学、人类学、历史学领域,从事科学研究,传承和发展了北大国学门的新学术事业。 董作宾主编《民间文艺》,提出研究“民间文艺”具有“学术的”、“文艺的”、“教育的”目的(55),继承和发展了北大歌谣研究会追求“学术的”、“文艺的”精神。(56)他对“民间”的诠释,“不限于汉族”,而包含“中国领域内的一切民族”,既突破了北大歌谣研究会专注于汉族的狭隘,又大大扩充了厦大国学院风俗调查会想调查“有特别文化的人群(如曲蹄,畲民等)”的范围。(57)他对“文艺”的理解,“不限于韵文”,而广包一切民族的一切文艺形式,本身就是一种观念变革:“在我们的眼眶中,歌谣、谚语的价值,不亚于宋词、唐诗;故事、传说的重要,不下于正史、通鉴;寓言、笑话,不让于庄生、东方的滑稽;小曲、唱书,不劣于昆腔乐府的美妙。因为这是民族精神所寄托,这是平民文化的表现。”(58)与刘复论《尚书》和小唱价值的“大”、“小”有异曲同工之妙(59),其实质就是一种学术平等的眼光。董作宾来自北大国学门,自然懂得学术平等的意义,故将征集、发表、整理、研究中国全民族文艺视为《民间文艺》的唯一使命。十年后,他说:“吾道南矣。”(60) 钟敬文作为北大和中大的民俗学运动的亲历者,认为后者“不仅仅”是前者的“一般继续,而且是大踏步前进了”。(61)杨堃考察中国民俗学史,认为中大民俗学运动“原是一种新史学运动,故较北大时期的新文学运动的民俗学运动,已经不同,已有进步。这是代表两个阶段,亦是代表两个学派的”(62)。自从梁启超提倡“新史学”以来,中国学者的治史观念、方法、对象、范围大变。顾颉刚从北大国学门到中大语史所的学术经历,就是他借助民俗学来研究史学,提倡民史的过程。(63)傅斯年将中大语史所提倡的西南民族调查研究进一步落实并扩大,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语言学、民族学、人类学调查,发掘殷墟和其他古遗址,为古史重建提供了现实的和历史的依据。 从搜购古物、访古调查到实地发掘,表明中国考古观念在更新,考古方法在进步。1928年10月,中研院史语所试掘殷墟成功。傅斯年在报告此事时,强调现代考古“不仅在于文字”,还要获得“无文字之器物”,更要获取“地下情形之知识”;否则,“所得者一,所损者千矣”。(64)他大胆聘用哈佛大学人类学博士李济主持考古学组,采用现代田野考古方法和技术,标志中国考古学现代转型。 北大国学门开始懂得语言学调查的重要,林语堂起草的《方言调查会宣言书》被视为中国现代语言学研究的里程碑,标志现代方言调查的起步。(65)中大语史所囿于人力和技能,方言调查停留在纸面上。到了中研院史语所语言学组,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开展了各民族语言调查,收获不少。 民俗学、民族学、人类学、考古学、语言学作为历史学的辅助学科,为史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方法和工具。中国过去做学问往往以正史和官书为材料,顾颉刚为中大购求图书,突破传统观念,将搜购的图书分为经史子集及丛书、档案、地方志、家族志、社会事件之记载、个人生活之记载、账簿、中国汉族以外各民族之文籍、基督教会出版之书籍及译本书、宗教及迷信书、民众文学书、旧艺术书、教育书、古存简集、著述稿本、实物之图像等16类(66),大大拓展了史料来源。傅斯年提出“史学便是史料学”,表明中研院史语所的努力方向是:“扩充材料,扩充工具,以工具之施用,成材料之整理,乃得问题之解决,并因问题之解决引出新问题,更要求材料与工具之扩充,如是伸张,乃向科学成就之路。”(67)从而迅速取得实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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