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南朝谱学极盛相对,北魏孝文帝于太和十六年(492)始详定姓族,至二十年(496)基本完成。其结果即《隋志》所谓“咸出帝族”之八氏十姓,“诸国从魏者”之三十六族,“世为部落大人者”之九十二姓,皆定为河南洛阳人。并将中国士人依其门阀分为四海大姓、郡姓、州姓、县姓。又诏诸郡中正各立本土姓族次第为选举格,名曰方司格。《隋志》有《魏孝文列姓族牒》一卷,应是这次定姓后所颁谱籍。《旧唐志》有《后魏方司格》一卷,《后魏谱》二卷。诸书虽佚,然就其篇幅之小和姓氏之数不少审察,应该犹如敦煌唐贞观八年《条举氏族事件》和《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谱》之款式,因而也可视作姓氏书。 唐初虽已施行科举,然政治集团中仍承南北朝余绪,崇尚谱牒。贞观中,太宗令高士廉、岑文本、令狐德棻等刊正氏族,修《氏族志》。高等于八年五月先上《条举氏族事件》,搜集全国八十五郡三百九十八望姓(敦煌残卷存四十七行二百六十六姓)(30)。至十二年正月《氏族志》一百卷成,实际著录仅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较八年所奏少一百零五姓。《氏族志》因置山东崔氏为第一,招致太宗不满,最后定李为第一,外戚第二,崔姓第三而颁布天下。高宗时许敬宗以《氏族志》不叙武后世系,李义府耻其家无名,于是更以孔志约、杨仁卿等十二人重加刊定,计收二百五十三姓,二千二百八十七家,共二百卷,名为《姓氏录》。李义府又索《氏族志》焚烧之。今《氏族志》与《姓氏录》虽皆不存,然从敦煌残卷与二书卷帙大小及所收姓氏多少比较,《氏族志》与《姓氏录》主要详载各氏族大家之世系人物,与六朝贾执等之族谱相类;而敦煌残卷《条举氏族事件》虽为一种上奏之文件,却可视为一种“郡望姓氏书”。 之所以将《条举氏族事件》视为“郡望姓氏书”,是因为唐代类似之书不仅此一件。《新唐志》有李林甫《唐新定诸家谱录》一卷,《宋志三》作李林甫《天下郡望姓氏族谱》一卷,《玉海》卷五十引《书目》云:“《天下郡望姓氏族谱》一卷,李林甫等撰。记郡望出处凡三百九十八姓,天宝中颁下。非谱裔相承者,不许昏姻。”(31) 陈振孙谓天宝八年所纂。此谱虽是立足于婚姻角度,但其简略与敦煌残卷同,摆脱繁重的世系人物,为以后之姓氏书所取式。李氏此录之后,有敦煌文书S.2052号《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谱》一卷。该谱基本完整,共载唐代十道中九道九十一郡七百七十七个姓氏。书名称为“新集”,显然是承李谱而重加裒辑,因而所记姓氏超过李谱三百七十九个。据研究,该谱保留原来之大姓,而亦增加不少南北朝史书所未见之新望族,比如河南郡郡姓中增加独孤、贺兰、慕容、元、宇文诸大姓,显然照顾到北魏望族。谱约成于大历十四年(779)之后到元和元年(806)之间(32)。其所集望族必直接为《元和姓纂》所吸取。 《新唐志》有李利涉《编古命氏》三卷。就书名看是溯源得姓命氏之由。《玉海》卷五十引《书目》曰:“永隆二年(681),李利涉撰,三卷,凡二百五十六姓,著胄系之始。”(33) 参稽《金石录》《隶释》《宝刻丛编》等引录之文,知既有溯得姓之源,亦略叙其世系,较上所述敦煌文书为详,与林宝之《姓纂》略同。 《姓纂》之前,尚有孔至《百家类例》十卷,书成于乾元元年(758),今虽佚,据《唐会要》所录之要旨,知其不载婚姻成家冠冕,唯记尊官清职、传记、本元;并“爰列百氏,其中须有剖析,各以当族注之。通为百氏,以陇西李氏为第一”(34)。孔书体例对《姓纂》颇有影响。 元和七年,诏封边臣天水阎某,有司误将其置之太原,招致阎某上疏。于是宪宗命李吉甫“综修《姓纂》”,务“使条其原委,考其郡望,子孙职位,并宜总缉”。李吉甫“创立纲纪,区分异同”,以授“博闻强识之士济南林宝”。林宝“首膺相府之命,因案据经籍,穷究旧史,诸家图牒,无不参详。凡二十旬,纂成十卷”。宝自言其体例是“自皇族之外,各依四声类集,每韵之内,则以大姓为首焉”(35)。既言“诸家图牒,无不参详”,则前举敦煌文书、《天下郡望姓氏族谱》《编古命氏》《百家类例》等自在“参详”之中。其体例之可言者有以下数则: 一、“皇族之外”云云,即以“李”为第一,缘《氏族志》之例,与《类例》亦同,开宋明《百家姓》以国姓为首之先河。 二、以四声编排。自沈约、周颙发明四声,陆法言等撰成《切韵》后,唐代士子为科举而各自钞录,几人手一本。中唐声韵学者增字补注,使按韵检字简捷之法广为人所接受,于是诸多书籍皆以四声排纂。前于《姓纂》之张九龄《姓源韵谱》五卷,晁公武谓“分四声以便寻阅”(36);又曹大宗《姓源韵谱》四卷(37),书以“韵谱”名,亦当以四声排列。后于《姓纂》之柳璨《姓氏韵略》六卷,体式亦同。独立之姓氏即文字,汇编之后迫切需要检索便捷,故当四声韵学一旦普及,姓氏之书立即仿效。 三、“每韵之内,则以大姓为首焉”。既按声韵编排,犹以大姓为首,是未能贯彻始终。其原因有三:唐代韵书处于不断增字加注之发展过程中,政府尚无官韵颁布,无法遵行,此其一;六朝以还世族大姓序列虽遭到皇权与新贵之冲击,旋复又形成以《氏族志》《姓氏录》为格的唐代新贵序列,此其二;《姓纂》本为颁爵酬封而作,理当考虑官爵大小与姓氏序列,此其三。完全以韵书排列之姓氏书,须至宋代方始出现。 四、《姓纂》注文格式,岑仲勉有所探讨。至于其内容,每姓之下溯其得姓之由,并列举先秦汉魏古来名人,此皆钞撮古姓氏书。其于近代世家大族,则标明郡望、世系、职官等,职官标其最体面者即清职,世系表述仅用“子”“孙”“生”数字,基本不言其婚姻冠冕。在很大程度上仿效《百家类例》之体式。 五、《姓纂》所收姓氏数量与来源。据清人辑本到岑仲勉《元和姓纂四校记》所列,共收姓氏一千七八百条。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谓其有《元和姓纂校补》八卷,所辑佚文四百五十余条,有出于岑校之外者(38)。陈尚君亦于岑氏之外辑得五百余则(39)。余、陈二氏所辑必有部分姓氏为岑书所遗,故推测《姓纂》原书所收姓氏可能接近二千或更多。从唐初贞观时《氏族志》之二百九十三姓,显庆时《姓氏录》之二百五十三姓,至《天下郡望姓氏族谱》之三百九十八姓,皆专记豪族大姓,庶姓、杂姓不与焉。《姓纂》所收为此类姓氏书之五倍。就数量而言,《姓纂》是姓氏学发展史上第一部大姓、庶姓、杂姓并收之姓氏书。《姓纂》中之大姓固缘于《氏族志》《姓氏录》《姓氏族谱》以及大族家谱等,其庶姓、僻姓或来自《世本》、《潜夫论·志氏姓》、《风俗通·姓氏篇》、《官氏志》、唐人增补之《姓苑》及陈湘《姓林》等书。此外,如敦煌残卷贞观八年《条举氏族事件》末有“其三百九十八姓以外,又二千一百杂姓,非史籍所载”之语(40),可见杂姓也有专门收集之书,只是在崇尚世族大姓之时代,很少能够被反映在史书中,然必能为《姓纂》所收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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