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夷体系化的理论建构 从战国至西汉,在商周宇宙观的基础上,关于中央与四方的政治观念进一步完善。占据中央位置是正统地位的象征,如《吕氏春秋·慎势》云:“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相对于中央的是四方、四极、四荒、四海等,而这些边缘地带都是与民族相联系的,如《尔雅·释地》云:“东至于泰远,西至于邠国,南至于濮鈆,北至于祝栗,谓之四极;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 春秋时,“中国”观念开始出现,“中国”是相对“四方”“四夷”而言的。《尚书·梓材》云:“皇天既付中国民。”《诗经·大雅·民劳》:“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战国时期,中国观念进一步发展,居于中原的人群有较强的文化优越感,他们认为“中国”的文化是先进的,蛮夷应向中国学习诗书、礼乐、技艺等,如《战国策·赵策》云:“中国者,聪明睿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战国时期的诸侯兼并愈演愈烈,中原地区有政治抱负的诸侯皆“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15)能对四夷进行有效的统治,使四夷宾服,是当时各诸侯政治功业的象征。 “中国”与“四夷”被相提并论,逐渐成为华夏进行民族历史叙述的观念基础。战国时期,中原地区已不存在蛮、夷、戎、狄等族群,它们或被同化,或被驱逐,“四夷”与“四方”相配的观念日趋固定化、体系化。所以关于周边民族的记述中,夷、蛮、戎、狄的称谓逐渐固定,并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搭配起来,并成为华夏认识、记述周边族群的基本框架,如《墨子·节葬下》云:“昔者尧北教乎八狄……舜西教乎七戎……禹东教乎九夷。”《管子·小匡》云:“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中国诸侯,莫不宾服。”(16)《礼记·王制》对民族分布进行了具有典型性的论述,中国与四夷并称为“五方之民”,五大地理区域的民族都具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文化特征,“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这从语言、习俗、饮食、居处等方面概述了不同地理区域的民族特征,形成了记述民族的基本框架,对后世民族历史撰述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17) 先秦经典着力探讨一个理想的政治秩序,那就是以礼的原则按一定阶序安排各种政治群体,《礼记》记述了一个围绕明堂而举行的政治仪式,在天子、三公、诸侯、诸伯、诸子、诸男之后,是九夷、八蛮、六戎、五狄、九采,即“九夷之国,东门之外,西面,北上。八蛮之国,南门之外,北面,东上。六戎之国,西门之外,东面,南上。五狄之国,北门之外,南面,东上”。(18)在这个秩序中,蛮、夷、戎、狄与东、南、西、北相配,可见,华夏基于自身的文化优越意识,通过对礼仪的描述表达了一个理想的、严密的政治等级体系,也更加明确了“四夷”在这一政治秩序中的边缘位置。(19) 秦汉时期,随着华夏的进一步凝聚,中原王朝国力的增强,郡县制逐渐向周边地区推行,中原地区建立了同质化的社会,汉人主体意识开始出现,汉代四夷体系的理论建构逐渐完备。(20)同时,中原地区与周边族群的交流逐渐增加,中原人收集到了更丰富的各民族信息,对各地区民族的认识更为深入,并有意识地对各民族进行了分类,开始明确地按蛮、夷、戎、狄来记述各民族的情况。如东汉应劭按地理方位划分了各民族,记述了各区域民族种类及文化特征,《风俗通义》记载: 东方曰夷者,东方仁,好生,万物抵触地而出。夷者,抵也,其类有九:一曰玄菟,二曰乐浪,三曰高骊,四曰满饰(一作蒲饰),五曰凫臾,六曰索家,七曰东屠,八曰倭人,九曰天鄙。 南方曰蛮者,君臣同川而浴,极为简慢。蛮者,慢也,其类有八:一曰天竺,二曰垓首,三曰僬侥,四曰跂踵,五曰穿胸,六曰儋耳,七曰狗轵,八曰旁脊。 西方曰戎者,斩伐杀生,不得其中。戎者,凶也,其类有六:一曰侥夷,二曰戎夷,三曰老白,四曰耆羌,五曰鼻息,六曰天刚。 北方曰狄者,父子叔嫂,同穴无别。狄者,辟也,其行邪辟,其类有五:一曰月支,二曰秽貊,三曰匈奴,四曰单于,五曰白屋。(21) 这无疑是对四夷体系化、类型化的记述,正式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四夷分类体系,这种体系化的记述方式为后世传承并不断强化,主导了历代民族记述的基本框架,也是古代认识民族问题的基本标准之一。对四夷记述逐渐体系化、模式化的过程也是华夏族逐渐壮大的过程,这在历代史籍中民族历史记述的发展上有直接的体现。 三、历代史籍对四夷的体系化记述 对四夷的体系化记述方式在战国至秦汉建构完成后,成为中原王朝记述周边民族历史的基本理论框架,为历代修史者所传承,指导了正史以及其他体例史籍中关于民族的记述,也影响了中国古代关于民族的基本认识方式。 1.正史中的四夷体系化记述 秦汉以后,周边族群在中原王朝的政治中举足轻重,尤其是北方民族一直是中原王朝的肘腋之患,民族历史是历代正史不得不专门记载的内容。《史记》《汉书》中还没有形成整齐的“四夷传”,《史记》的六部少数民族列传依次为《匈奴列传》《南越列传》《东越列传》《朝鲜列传》《西南夷朝鲜传》《大宛列传》,《汉书》的民族列传为《匈奴传》《西南夷两粤朝鲜传》《西域传》,两书对民族的记载大致按围绕中原的地理方位顺序而展开,虽然未完全采用四夷的模式,但开创了以后正史四夷列传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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