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津田左右吉是近代日本具有代表性的历史学者、思想史学者。其主要活动年代在大正时期(1912-1926)和昭和时期的战前阶段(1926-1945)。 津田1873年出生于岐阜县,1891年毕业于东京专门学校(早稻田大学前身)。1918年至1940年,历任早稻田大学讲师、教授。1940年,因《古事記及び日本書紀の新研究(古事记及日本书纪的新研究)》①(1919)、《神代史の研究(神代史的研究)》(1924)、《日本上代史研究(日本古代史研究)》(1930)、《上代日本の社会及び思想(古代日本的社会及思想)》(1933)四部著作,涉嫌冒犯皇室尊严,遭到右翼控告,被禁止销售,从早稻田大学辞职。又于1942年,因违反出版法被判监禁三个月,缓期两年执行,1944年被免诉讼。战后得到日本社会的广泛认同和赞赏,于1949年接受文化勋章,1951年当选为文化功劳者。1961年去世,享年88岁。 津田在严密的古典批判基础之上,对历史材料展开实证的研究,开创了针对日本和中国的古代史、思想史新研究,留下了涉及多种领域的大量著述。其著述收录于第一次结集的《津田左右吉全集》全33卷(岩波书店,1963-1966),第二次结集的《津田左右吉全集》全35卷(岩波书店,1986-1989)。 关于日本古代史、思想史,除上述四部著作外,还有《文学に現はれなゐ我が国民思想の研究(文学所见日本国民思想的研究)》四卷(1916-1921)等。关于中国古代思想史,有《道家の思想と其の開展(道家的思想及其展开)》(1927)、《左伝の思想史的研究(左传的思想史研究)》(1935)、《論語と孔子の思想(论语与孔子的思想)》(1946)、《儒教の研究(儒教的研究)》第一至第三(1950-1956)等。 津田的中国思想史研究,在日本受到了学者们各种各样的评价②。现概括其中几种主要观点: 第一,津田有《アジヤは一つではなぃ(亚洲并非一体)》③ 等论文,有“包括印度、中国,甚至包括日本之意义上的东洋文化,理应不存在”④ 等主张,就是说,津田提倡,对印度、中国、日本这些不同的民族,需要把握其在各自的、特殊的生活中产生的各自的、特殊的思想,否认把中国定义为跟西洋、欧洲相对的,具有普遍意义的东洋、亚洲之一环的中国,这些观点被战前倡导大东亚共荣圈及亚洲主义立场的人所嫌恶。 第二,津田把中国思想特别是儒教规定为“压抑人性的中国思想或儒教思想”⑤,认为不能让以下这些东西对日本产生否定的影响:以统治者为中心的政治思想、表面的形式的规范性、因为繁琐而不可能实行的空洞理论、对权力的从属与利己主义、逻辑思维能力的薄弱、强大的专制权力和社会的停滞性等近代以前的道德观,并为此展开了一系列批判性的研究。支持大正民主主义及战后民主化立场的人对他表示赞赏和敬意。 第三,津田认为:“不用说,今天的日本在许多方面,已领略了以所谓西洋为源头的现代世界文化,从其主要特色而言可称之为科学文化的东西,各方面的民族生活就是由此展开的。……今天我们的生活,已和作为基础的经济组织、社会机构一起,在许多方面被现代化了。”⑥ 基于这一认识,他将现代文化的普遍性等同于西洋文化,从这一立场出发,外在地、超越地去寻求中国思想史的停滞性。对此,战后试图克服中国社会停滞论的学者(历史研究者)认为津田存在着“近代主义”的局限。 就笔者自身的情况看,1963年我作为一名学生开始阅读津田著作时,让我打动心灵、深有感触者来自第二种评价。到了1960年代后半期,成为一名刚出道的学者后,第三种评价也为自己所认同⑦。然而,对什么事都暧昧不明,总是落后于时代潮流的日本的中国思想史研究者,至今仍未对以上三种评价的某一种作出深入思考、讨论,因此,可以说虽然模糊不清,但现在任何一种评价都还依然存在。 就受到评价的津田和作出评价的日本的中国研究者而言,无论是得到这些评价的津田的研究活动,还是研究者的评价活动,这两者背后都显然存在着不同时代的、社会的、现实的具体原因和基础。在21世纪的今天,可以说有必要重新审视津田一方的原因和基础,同时,日本的中国研究者一方的原因和基础,也发生了与明治、大正、昭和(战前)、昭和(战后)各时代不同的、根本性的变化,这一点也是可以认同的。 现在,关于津田的著作,总的来说,实际上并没有受到日本的中国思想史研究者肯定的评价。其原因和基础,如上所述,既来自津田一方,也来自中国研究者一方。一般说来,日本的中国思想史研究者在开始读津田的书时,最初感受到的多为单纯的反感。这种未必出自逻辑思考的单纯的反感,似乎大多出于这样的反应,即虽然模糊不清,但带有上述第一种评价,同时把自身置于第二种评价的被批判一方。因为日本的中国思想史研究者,大多数人都有日本文化与中国文化为一体的感受,而且爱好和尊崇中国文化,但在津田著作中显著存在的、只要是读者谁都容易感知的,对中国社会、中国思想的批判、否定,与他们的爱好、尊崇发生了正面的冲突。 然而,这种单纯反感的时间,恐不会持续很久。就笔者而言,从读他的著作开始,我就被津田的思想世界强烈吸引。吸引的原因主要在于上述第二种评价的内容。今天回过头来再看,说我自己受到津田对中国思想史中,以及对日本的研究者中那些落后的、陈旧的东西加以批判的影响,受到他的启蒙才开始了自己的思考,并不为过。不过,随着进一步的阅读和思考,笔者也深切感受到津田学说中存在着无法满足自己的地方。这主要和上述第一及第三种评价相关,可以说笔者自己所实际从事的研究,正是把重点放在了努力克服之后向前迈进的方向上。 本文仅论述第一方面的问题,即专门围绕津田“亚洲并非一体”的论题,考察他的中国思想史研究形态。至于其他两点,笔者的观点虽然和现在普遍的津田观有所不同,但这里不拟论述,留待以后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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