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那时开始,津田反“亚洲主义”的实质已是对中国的蔑视、对亚洲的蔑视。这种观念,第一,来自于中国文化和《文学所见日本国民思想的研究》等论著所追求的日本文化之存在方式完全不同、毫无关系,这种认识与津田的日本研究及中国研究之相互关联性有关。第二,如果仅仅指出日本文化是独特的、中国文化也是独特的,这两者间没有什么优劣,但津田把日本文化经过明治维新后的现代形象,看作已获得、达到了世界文化亦即西洋文化的普遍性。对中国的蔑视正是从这一居高临下的立场产生出来的“脱亚入欧”思想的必然产物。而且,津田的反“亚洲主义”,只不过是从历史事实的层面,始终对“日本、中国、印度各种文化是同一的”之主张加以批判,并没有深入追问“亚洲主义”、“大东亚共荣圈”所带有的帝国主义政治上、军事上的问题性、欺骗性,是一种软弱的认识(13)。 虽然这么说,但因为津田持反“亚洲主义”的立场,所以他绝不支持侵略中国的日本军事行动。《支那再建の指導精神にっぃて(中国再建的指导精神)》(14) 是他战争期间应东亚研究所的要求撰写的稿子(具体的执笔时间不清),从这批文章可以看出紧迫的战争状态下形成的津田的新思想。--日本针对中国的政治军事的“行动”必须“有利于中国之民族、中国之国家”。日中相互间的“利益”是在“通商关系、经济关系协调而且紧密之基础上产生的”,只有通过这样的关系,“民族的融和才会出现”。要停止日本对中国再建加以指导、决定中国今后政治方针之类的政治干涉,应该促进民族的自决、自治。“日本精神”等是日本民族生活中独有的东西,无法强行推行于有着不同民族生活的中国人身上。中国的政治必须依据“东洋道德的精神”、“儒教的政治思想”的主张,没有意义,无法实行。因为“三民主义”对“中国的青年阶层富有魅力”,是“与他们的现实生活要求相符合,从他们自己的身体中生发出来的”东西,因此应以“三民主义”作为指导精神。“东亚协同体”、“东亚新秩序”等,从世界整体的新秩序中孤立出来就不能成立,如果无视中国人的意向就无法成立,等等。这些就是津田的明确主张。我就是以震撼的心情阅读这些文章的读者。 三、战后的“亚洲并非一体”论 在日本,到了战后,类似战前的“亚洲主义”不再成为大的问题。但是,在战后世界美苏冷战格局中,新的“亚洲一体”思想与运动出现了。这是对亚洲社会主义的期待,同时是亚洲、非洲、拉丁美洲联盟,也就是不属于美苏任何一方的第三世界解放的思想和运动。众所周知,中国在一段时间里倒向苏联一侧,在中苏矛盾、对立产生之后,重心又转向了第三世界一侧。然而,对这种新的“亚洲一体”论,津田感觉到和战前“大东亚共荣圈”有同类的危险。例如,在《亚洲并非一体》中,他指出: 据说,最近访问共产主义国家中国的一些人提出了亚洲是一体的。……总之,亚洲绝非一体。战争期间,东亚共荣圈的说法是由军部提出来,以日本为主,为日本服务的,极其随意的主张。然而,现在一些日本人反复叫嚷亚洲、亚洲,他们的主张,从各种情况看,是自然而然地附和了苏联势力下共产主义国家中国的愿望。如强调而言,这是对中国之要求的认同,对中国主张之追随,归根结底是跟着中国的宣传走。 主张包括日本在内的亚洲是一体的,采取与欧洲及美国相对抗的态度,是不值一提的。日本始终都必须作为具有独自特色的日本,采取具有独自特色的国策向前发展,同时,世界是一体的,日本是这个世界中的一部分。共产主义国家先不去说他,必须与之强化商贸的、经济的、文化的关系,这对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一样,并不仅仅特别针对亚洲各国。我坚信,世界是一体的,同时日本是具有独自特色的日本。 就是说,设置出战前“大东亚共荣圈”的是日本的军部,而设置出战后“亚洲”概念的是“苏联势力下的共产主义国家中国”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区别仅仅在于此。 因此,如果从津田自身的主观立场出发,可以说他的反“亚洲主义”,战前战后始终一贯,没有变过。只不过战前是针对右翼,战后是针对左翼,因客观新形势的变化而有所不同。 四、关于“亚洲”、“东洋”停滞的认识 津田为什么要批判“亚洲主义”,我们再来看看其他的原因。津田认为他所生活的、同时代的中国及印度等东方各地区的社会、文化是落后的、停滞的。在《东洋文化、东洋思想、东洋史》中,他指出: 这个新的欧洲历史是从中世到近世,再从近世到现代渐次发展下来的,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特色,展开了新的世界,因此,现代的欧洲文化和古代的完全不同。然而,无论是印度还是中国,在古代一次性地形成大局后,几乎再也没有变化。时间徒然流逝,历史没有发展直至今天。概而言之,在印度和中国,既无中世也无近世,甚至没有现代,仅仅只有古代而已。……因此,现代日本人生活在和中国、印度之古代文化不同的世界中,这是明白无误的事实。说日本的文化、日本人的思想是所谓东洋的,和西洋的正相对立,不过是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无知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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