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究竟是像津田那样厌恶社会主义革命和制度呢?还是像石母田那样喜欢社会主义革命和制度呢?这个问题关乎从事学问之前的学者的问题意识,最终归结到价值观的问题。笔者认为,对社会主义的好恶作为价值观的一种,跟学问的好坏本质上并无关系。 到了21世纪的今天,在日本国内,被认为促使津田当时发展出中国论、亚洲论的直接原因--战前的“亚洲主义”、“大东亚共荣圈”和日本的战败基本同时消失了,此外,在战后美苏冷战格局中,新出现的“亚洲一体”思想与运动(即对亚洲社会主义及亚非拉合作的期待),也在始于1991年的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崩溃后完全消失。正是以上述两种现象之存在为直接原因,津田曾经发展出他的中国论、亚洲论,同时,前面提到的那些历史学者对津田的批判也是以此事实为前提,在战后“亚洲一体”这样一种中国论、亚洲论仍然具有生命力的时代状况中,对津田进行了批判。但是,在日本国内连战后“亚洲一体”也已消亡的今天,对津田中国论、亚洲论曾经有过的批判,是否应该重作讨论了呢?还有,中国这个国家、社会、人民,其自身也经历了津田及其批判者所不知道的、1966年至1977年的“文化大革命”及1978年后开始的改革开放政策,现在,正处于巨大变化、发展的鼎盛期。从这一点看,石母田等人对津田的批判方法中,实际上可以感受出对历史发展缺乏远见,以及随波逐流的现象(41)。 但是,津田的这些论说,有对历史学或思想史研究中一般的普遍的“概念”、“法则”、“公式”全部加以否定、排除的倾向。渡部义通《津田史学的特质及其现代意义》之“四”以下的批判,指的正是这一点。 这里有津田史观各种基本命题。……然而,仅仅满足于忠实记述史料中留存的有限的事情,且以此作为历史学使命的所谓“实证主义”学派,不会把事件背后潜藏着的原因和条件,进而把一连串现象贯穿起来的历史法则性当作问题。……和现在的实证主义学派不同,津田博士不仅仅面向过去,更在为预测现在、未来而探究历史过去这一点上做得出色。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津田史学中,作为一种显著的倾向,还是存在着我们在实证主义学派中能看到的东西。这一点从津田虽然将把握“进展形势”看作是历史学使命,却对把握“进展”原因、条件的重要性不置一词中也能得知,尤其在其否定历史法则性的地方(《学問の本質(学问的本质)》)得到集中的体现。 津田重视具体性特殊性的历史学规定并非没有危险性,对于在一定事实累积之上建立起“概念”、“法则”、“公式”,用“概念”、“法则”、“公式”作出概括,由此试图促进历史学或思想史研究进一步发展的动态,津田事先予以封杀,不能说这样的行为没有危险性。 附带指出,在21世纪的今天,在学术世界中,“亚洲”、“东洋”这样的词汇及思考方式正在急剧失去市场。其原因现在不作讨论。上田正昭《津田史学的本质与课题》中“津田史学的观点”指出: 第三个观点,是津田史学对概念、法则予以否定的问题。换言之,总是重视历史的个性、具体性、特殊性,而否定抽象理论与类型的态度。 为了让“亚洲”、“东洋”恢复市场,就要走向上田正昭所说津田史学的反面,历史学或思想史研究也许有必要把找出人类一般的普遍的“概念”、“法则”、“理论”、“类型”当作自己的任务。大久保利谦《津田左右吉〈明治国家主义的残照〉》中的“与战后变动时代之间的差距”指出: 津田的观点和唯物史观正好相反,依据各种民族性、国民性将国民思想作个别化的处理,这方面的确尖锐地触及了依据唯物史现形成的思想史的弱点,但却过分拘泥于历史的纵向关系,轻视横向的关系,仅将其还原为知识的交流。还有,对各民族特殊性的强调,导致对个别历史发展阶段缺乏认识,容易否定人类社会共通的文化发展阶段及阶级构成。 为了让“亚洲”、“东洋”恢复市场,也要走向大久保利谦所说津田史学的反面,也许有必要考虑“人类社会共通的文化发展阶段及阶级构成”。 (二)中国思想史研究中对哲学的轻视 上面第七节之“(一)重视具体性特殊性之历史学及对‘亚洲’的否定”所讨论的是津田历史学的一般问题。这里,试图从其中国思想史研究的角度再作探讨(42)。 津田在其中国思想史研究中,不断瞩目于“中国人的生活”这一基础层面。然而,相反,他对中国思想史中体现出来的抽象的、理念的东西,例如世界观、意识形态、事物的观察方法、思考方法对“实际生活”所产生的巨大意义、力量,却常常无视或轻视。例如,在《必然、偶然、自由》(43) 之“五再び必然にっぃて(再谈必然)”中,津田指出: 拙文试图从社会的及心理的观点,在经验的事实的范围中,对历史展开的状态作出考察。如前面所说的那样,我不想进入形而上学的或宗教的思维方式,也是出于这一原因。(这不意味着要否定那样的思维方式。形而上学的思维是从人的思维中产生的自然的欲求,宗教的心情也是人的生活中难以抑制的心愿的体现。然而构成其基调者,只有从现实生活、现实自我体验中出来的地方,在依据现实生活、现实自我体验而成型的地方才能找到,因此这不是其他地方所能给予的、从一开始就被规定了的东西。所以,我认为不要进入到形而上学的或宗教的思维方式中去,只把现实的生活当作现实的生活来看,现实的生活有其充分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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