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余论
    原始神话是人类文明的源头。它赋予世界文化以共性，即回答的主要问题是世界起源、人类起源等。后来经世人加工，使得不同地区的神话传承状态千差万别，这就构成了世界文化的多样性。“世界上任何民族最早的历史文献都是虚构的神话与历史的真实搅和在一起的混合物。”（20） 关于历史学的起源，汤因比曾指出：“历史同戏剧小说一样是从神话中生长起来的，神话是一种原始的认同和表现形式--像儿童们听到的童话和已懂事的成年人所作的梦幻似的--其中的事实与虚构并没有清晰的界限。”（30） 《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也不例外，既具有历史的真实，又具有主观臆造的成分。
    记纪神代卷的神话传说在后世传承中不断被扩大化，乃至于为日本右翼提供了宣传思想的史料依据。例如，本居宣长大肆宣扬《古事记》而贬抑《日本书纪》，在渲染古事记神话时不遗余力。他指出：“书纪以后代之意，记上代之事；以汉国之言，记皇国之意，故不合处甚多。此记（指《古事记》）丝毫未加妄改，如实记载古来所传，其意事言相称，皆上代之实也。”（31） 他武断地认为，《古事记》无论从书名还是内容来看，都是日本独特的东西，未受“汉意”即从中国大陆输入的儒、佛思想影响，体现了日本民族的固有思想。他还认为，包括神话、传说在内的《古事记》是信史。于是，他把日本说成是普照四方的太阳神天照大神出生的国家，因而是世界万国的本源，而日本天皇正是天照大神的后嗣，会传之万世。这种皇国主义和日本至上主义思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被军国主义分子鼓噪一时，成为对外侵略的思想武器。当时，各种形式的日本主义文化论或精神论，都试图论证《古事记》等典籍保存了日本的“古神道”，即纯而又纯的固有思想。
    1946年天皇裕仁发表了《人间宣言》，承认自己是人不是神。到目前为止，除少数皇国主义的遗老遗少仍以记纪中神武天皇建国的传说为据，每年搞一次“建国纪念日”活动外，已经很少有人视记纪神话、传说为信史。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认识神话传说？津田左右吉说过：“神话不是在讲史实，而是在讲古代人的思想。”这种说法与他的老师白鸟库吉的观点是相通的。也就是说，神话折射出古代人看待世界、思考宇宙与自然、探讨周边万事万物的思维方法与行为方式。尤其是以天照大神为中心展开叙述的记纪神话，虽然将故事中登场的众神比拟为皇室或豪族祖先的人格神，并被当作各个神社的奉祀神，但实际上是与现实的宗教信仰无关的政治势力的反映。从《古事记》、《日本书纪》的成书，到神敕的政治效用，再到神武东征，都渗透着浓浓的政治意识。难怪家永三郎认为：“尽管有人说在‘神代’的构思中采取了宗教的表达方法，但总体来看，未必可称为神话，而无非是政治思想借用神话形式所作的表述。”（32） 归纳起来，记纪神话为后世日本人主张日本是“神国”提供了种种根据。以神话传说为根据寻求民族历史优越感难以服众。过于渲染上古神话中的日本政治意识，鼓吹种族优越，是当今日本社会右翼政治思潮赖以存在的基石。
    在研究历史的过程中，我们是本着客观再现历史事件的原则进行，还是以先入为主的思想观念去剪裁历史的方法进行？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话题。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提出了“纯客观的历史研究”这一方法论原则。虽然在今天看来多少带有理想主义色彩，但如果学者们都能本着还历史本来面目的原则努力从事研究，或许多少会减少由围绕历史问题而带来的中日关系的碰撞与紧张。尤其在研究日本记纪神话时，更应该采取客观谨慎态度。
    注释：
    ① 帝纪即天皇的家谱。旧辞是各种故事与传说的汇编。
    ② 参见坂本太郎：《日本的修史与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页。另外，王家骅著《儒家思想与日本文化》（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一书认为，《日本书纪》是“日本的第一部正史”，《古事记》是“日本第一部历史和文学著作”。
    ③ 村林孫四郎『古事记辞典』、东京锦正社刊、1942年、2-4页。
    ④ 石田一良『日本文化研究8神话と历史--氏制律令国家と家制立宪国家の理念』、东京新潮社、1960年、5页。
    ⑤ 五柱独神：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神产巢日神、阿斯诃备比古迟神、天之常立神。后来的国之常立神、丰云野神与包括伊耶那岐与伊耶那美夫妻神在内的五对神被称为“神世七代”。
    ⑥ 荻原浅男校注『日本の古典1古事记』，小学馆、1983年、20页。
    ⑦ 太安万侣：《古事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第7页。大八岛国是日本古代对内使用的国号，对外则称日本。八岛是多岛的意思，此处指最初形成的八岛。
    ⑧ 坂本太郎·家永三郎·井上光貞等校注『日本书纪上』、岩波书店、1993年、96页。
    ⑨ 太安万侣：《古事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