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国内学术界对早期基督教的探索表示出浓厚兴趣。在时间划分上，有的同志把成为罗马帝国唯一官方宗教之前的基督教称早期基督教；有的同志则认为，公元一世末二世纪初之前的基督教才是早期基督教；还有的同志把“早期基督教”和“原始基督教”两个概念通而用之。关于早期基督教的性质，更是时有争议，且观点往往相左；有的同志甚至说，恩格斯论早期基督教的三篇论文中的某些提法“不一致”，“自相矛盾”……我认为，上面两种时间划分并不能反映早期基督教的基本特点。所谓早期基督教，应指公元一世纪上半叶、即基督教产生到四世纪中叶、即尼西亚宗教会议召开之间的基督教。其特点是，基督教已经产生并初具规模，但经典、教义、体制仍不完善。至于持续了三个世纪的早期基督教，只是简单地标以“革命”或“反动”字样，都不足以说明其本质属性；而应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发生发展的过程；要把握早期基督教的本来面貌，首要的是对其发展的各个阶段作历史的、全面的分析。早期基督教经历了自发、由自发向人为过渡、人为三个时期。三个时期有联系，但也有区别，不能一概而论。本文拟就早期基督教的历史分期问题作一初步探讨，以期得到同行们的指教。
    一
    早期基督教的自发时期大致从公元一世纪上半叶到一世纪末二世纪初，也就是从基督教产生到之后不久。马克思在《论犹太人问题》一文中谈到犹太教产生的原因时说：“我们不是到犹太人的宗教里去寻找犹太人的秘密，而是到现实的犹太人里去寻长犹太教的秘密”。我们在考察基督教产生于巴勒斯坦的背景时，也绝不能只限于从宗教到宗教，而应主要去找其社会原因。巴勒斯坦地处欧、亚、非三大洲的交界处。由于它是欧洲西部和亚洲东部之间互相交往的必经之道，不仅在经济上占有重要地位，政治和军事上也是战略要冲，因而成为周围强国的必争之地。它先后遭到过古埃及、波斯、希腊的蹂躏，沦为它们的附庸。巴勒斯坦人民在与自己的敌人累战累败的过程中，只有把仇恨的种子埋在心中，急切盼望上帝差遣一位弥赛亚（救世主）到人间，帮助他们摆脱困境。公元前63年，罗马帝国征服巴勒斯坦，攻取耶路撒冷城。此后，居住在巴勒斯坦的犹太人民，景状不仅没有丝毫改善；在政治、经济、宗教上反而遭到更大的迫害，并被驱逐出家园。既然以前盼望的救世主没有如期到来，他们便根据传说塑造了一个弥赛亚耶稣基督。在他们看来，弥赛亚耶稣不是那样虚无缥缈，因为，以往的起义领袖中自称弥赛亚的人很多，而当时取名耶稣的人也不少。耶稣基督形象的出现，标志着基督教正式脱离犹太教而独立。严格说来，这个时期的基督教实际上只是早已流行于犹太人当中的“弥赛亚运动”的继续。宗教上“不曾有自我意识”①，只有“弥赛亚”和“拯救”两条蒙胧观念；运动的参加者并没有想到“要创立一种脱离犹太教的新宗教，或新宗派来代替罗马宗教”②。在教会组织上则表现出分散的“无穷无尽”的宗派。③宗教仪式只是“在规定的某一天黎明前集合，向一普通神基督唱应答赞美诗……仪式末了分开，然后在一起共餐……”④运动的核心是被罗马帝国征服地区和罗马本土的奴隶，自由民等下层群众。
    最初的基督徒如果说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贯穿在他们行为之中的思想的话，那就是对罗马统治阶级的强烈不满，这种不满采取了宗教的形式。基督徒在宣传耶稣治病、救穷、宣传上帝之国的同时，并没有忘记他们的主要目标。首先，他们想象中的弥赛亚是“一个会施神迹，经上帝挑选、指导、并能推翻罗马统治者的政治领袖，或一个人的儿子，他具有超人本领，能提出一个全球性灾难的启示，在这个灾难中，上帝将摧毁统治者，并在他的王国里开始正义的统治”。⑤其次，他们在行动上拒绝崇拜罗马神和罗马皇帝；拒绝向帝国政府交纳租税；拒绝在军队中服役。他们过着秘密禁欲的宗教生活，反对观看奴隶主贵族的那些“不道德和野蛮的竞技表演”⑥，鄙视供奴隶主贵族挥霍无度的“物质财富”。⑦可以说，弥赛亚运动“在宗教的狂热背后，每次都隐藏有非常明显的现实利益”。⑧即便是宣传“治病、救穷，宣传上帝之国”本身，也是对他们穷苦无告的生活状况要求改善的一种渴望。罗马统治者对这一点也是十分清楚的。他们“对犹太人的宗教著述不甚注意，但特别注意其革命行动，因为公元一世纪自称弥赛亚的人很多，故罗马人在这个问题上，比在其它问题上更加严厉”。⑨当时有不少起义领袖受到镇压，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因此，这个时期的基督教远不是统治者欢迎的对象，相反，是他们迫害和镇压的目标。基督徒被说成是“无神论者”，说他们“杀婴”，“吃人肉”，性生活“淫乱”。⑩尼录皇帝（Nero Claudius,54-68）时期，基督教被称为一种“稀奇古怪而有害的迷信”。（11）更有甚者，尼录皇帝把火烧罗马城的罪恶转嫁给基督徒，对其进行目不忍睹的残杀。史料称，基督徒“被处死时还作为娱乐的对象。他们裹上兽皮而被狗撕碎；有的被钉在十字架；有的人被点上火为黑夜照明……”。（12）基督徒一批批活着被送进竞技场；出来时却是一车车被野兽吃剩下的累累白骨。观看竞技的是以皇帝为首的皇亲国戚，罗马城的达官贵人。他们面对这种残绝人寰的情景，伴随竞技场上虎吼狮啸而拍手称快。（13）
    从以上情况可以看出，对自发时期基督教起作用的有宗教因素，但宗教味道还不很浓，主要还是政治因素和社会因素；而且，由于早期基督教徒对罗马统治阶级采取不合作态度而经常遭到迫害和镇压。因此，我认为，自发时期的基督教是当时被压迫阶级反抗压迫，争取解放的一种形式；就当时的情况来看，不可能有更好的形式，只能采取宗教这种形式。称这个时期的基督教为自发基督教，并不是否认它的基本素材取自当时已经流行的各种喻言和传说，直至古希腊罗马哲学；而是说它还不曾被统治阶级加工，宗教观念给人“一种自然的，不夹任何伪善的感觉”（14），教徒“在敌人面前勇敢而高傲地表白他们的信仰，不屈不挠地对内外敌人作斗争”。（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