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基辅罗斯做为东欧的一个封建国家形成于9世纪后半叶。但是， 围绕着基辅罗斯国家的起源问题，却成了世界历史上长期争论不决的一桩公案。在争论中，学术问题被越来越浓厚的政治色彩所掩盖，至18世纪三、四十年代，终于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大派：诺曼论派和诺曼论的反对派。
    诺曼论者依据12世纪经过改写的编年史《往年故事》中862年诺夫哥罗德贵族，为平息内讧而邀请瓦兰几亚人留里克这一事件，坚持主张罗斯国家起源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诺曼人①。
    诺曼论的创立者是18世纪傲踞于彼得堡科院的德国学者米列尔、巴耶尔、施勒策尔等人。俄国著名学者米·瓦·罗蒙诺索夫（1711—1765年）于1749年第一个举起了反对诺曼论的大旗。这一争论，迄今仍在继续。诚如马克思所说的“俄国……曾在不同时代使欧洲感到突然，使西方各国人民感到震惊，并且被当作命中注定的事物一样予以顺从，或者仅仅遇到断断续续的抵制。但是，在俄国施展的魅力一旁，总是不断产生着怀疑。这种怀疑就像阴影一样追逐着俄国，随着俄国的增长而增长；……并且嘲笑俄国的赫赫威严不过是用来进行炫耀和欺骗的装腔作势的姿态。……俄国变成了一个巨人以后，仍然没有消除这些怀疑。一个庞大的帝国甚至在取得了世界规模的成就之后，它的存在本身还始终被人看作一种信念中的东西而不是事实上的东西，俄国提供了历史上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例子。从18世纪初直到如今，从没有一个作者，不管是想歌颂俄国还是抨击俄国，认为有可能无需首先证明它的存在”②。
    在我国史学界围绕着基辅罗斯国家的起源问题，也有所反响③。本文想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国家起源的学说，就该问题谈点粗浅的看法。
    （一）
    编年史《往年故事》是研究古代罗斯历史的一部最基本的历史文献。它最早的版本，大约形成于1113年，是由基辅别彻尔斯克修道院的一位僧侣涅斯托尔根据现已失传的一些罗斯编年史、王公的档案材料、民间传说以及拜占廷等国的史料编纂而成。目的是想阐明罗斯国土的起源，考订谁是基辅公国的第一位王公，论述罗斯国家的形成等问题。但是，这部编年史问世不久，于1116年和1118年先后进行了两次重大的修改和补充④。18世纪巴耶尔等人正是从这部几经补充、订正的《往年故事》中找到了基辅罗斯“诺曼起源论”的历史依据，其中关于诺夫哥罗德人于公元862年自愿奉请瓦兰几亚人留里克为王的传说，则成了诺曼论的重要支柱。
    但是，我们细读一下《往年故事》中的有关部分就会发现，诺曼论者经常引用的这段史料并不是没有问题的。现就《往年故事》中所载的6367年（即公元859年）至6370年（公元862年）的条目，结合其他一些史料略作分析。
    6367年条是记述瓦兰几亚人从海外向楚德人、斯拉温人、马里人和全体克里维奇人征收贡赋的情况。接下去，6368年和6369年则只列条目而无具体内容。在6370年条下记述的主要内容先是说被征贡的部落联合起来把瓦兰几亚人赶过了海，并拒绝向他们交纳贡赋，自己开始管理自己。但是紧接着则讲，在他们之间，没有正义，互相内讧，彼此攻伐。于是，他们便决定要为自己寻找一位王公，“让他来统治我们并按法律来审判我们”。他们过海到瓦兰几亚人那里去，到罗斯人那里去，……罗斯人、楚德人、斯拉温人、克里维奇人、维西人说：“我们地大物博，但无秩序，请您以公爵身份来统治和管理我们吧。”有三位兄弟，率其全族，并带领全部罗斯人移居海外。长兄留里克镇守诺夫哥罗德，另一位叫西涅乌斯，镇守白湖城，第三位叫特鲁沃尔，镇守伊特波尔斯特。由于这些瓦兰几亚人的缘故，这块土地得名为俄罗斯。……第二年，西涅乌斯及其兄弟特鲁沃尔就死去了。该条最后部分讲的是和留里克同族但并非同一个部落的两名贵族（按指阿斯科尔德和迪尔——笔者）率领着自己的氏族在赴皇帝城（按指君士坦丁堡——笔者）途中，沿第聂伯河前进的时候，看见在山上有一座城堡，于是向商人们询问道：“这是谁的城池？”他们说：“过去有三位兄弟基伊、舍克、哈里夫统治这座城市，他们均已故去，现在我们和他们的家族向哈扎尔人纳贡”。阿斯科尔德和迪尔多番考虑后和许多瓦兰几亚商人便留驻在城中，并开始了对波尔斯克领土的统治，留里克则统治诺夫哥罗德⑤。
    据另外的史料得知，《往年故事》在6367年和6370年之间的佚文应有以下的内容，上述被征贡赋的部落曾经联合起来举行了反抗瓦兰几亚人的起义。诺夫哥罗德地区的斯拉夫人及其同盟者战胜了凌驾于他们之上的瓦兰几亚人，起义甚至发展到了第聂伯河诸部落之中⑥。《尼康编年史》⑦中还记载说，“由留里克及其家族给带来了许多灾难，使我们如同奴隶”。6370年留里克杀害了勇士瓦吉姆和他的一些顾问，以及许多诺夫哥罗德城市平民⑧证明留里克的统治曾引起了由瓦吉姆领导的起义，他只是在把起义血腥镇压后，才巩固了自己在诺夫哥罗德的统治地位。
    以上，似乎是这四年间围绕着诺夫哥罗德为中心所发生的事件的全貌。从上述引文中可以肯定的是，第一，9世纪中叶瓦兰几亚人做为海盗商人， 确曾率领武士队出现在东斯拉夫人居住的东欧广大地区；第二，留里克的确曾乘诺夫哥罗德内乱之机，率众占领了东斯拉夫北方部落集团的中心——诺夫哥罗德。这段史料证据确凿，事实清楚，诺曼论的反对者是否认不了的。但是，《往年故事》对这四年的记述显然是不完全的。这种文字上的残缺是因年代久远而散佚，还是被12世纪其余两位基辅编年史家删削，就很难考证了。客观些说恐怕两方面的原因都有。另外，史料中有些地方则非常含混不清。例如，关于罗斯人的记载，前后是有矛盾的。6370年条，先是说楚德人、斯拉温人等渡海到瓦兰几亚人那里去，到罗斯人那里去。不言而喻，罗斯人应是他们企图寻找王公的对象之一。但紧接着则是罗斯人、楚德人、斯拉温人等（对瓦兰几亚人）说：“我们地大物博……”。这里罗斯人又和斯拉温人处在同等地位，成了被征贡赋的部落之一。再接下去，史料却又说留里克率领全部罗斯人移居海外，来到了斯拉温人的中心诺夫哥罗德。我们撇开关于罗斯人就是瑞典人（诺曼论者的一种主张）的说法，只就这段史料本身分析，《往年故事》对罗斯人的说法在逻辑上是混乱的。对此，旧俄学者A·A·沙赫马托夫（诺曼派的支持者）曾经指出“《往年故事》的编纂者常常炫耀自己的博学多闻，我们不可认为这一切炫示都具有历史的确实性。在这些地方，十分明显地透露出来一种要证明罗斯人就是瓦兰几亚人的偏向和顽强的愿望”⑨。尽管史料有上述含混、矛盾之处，但是，我们也不能同意某些诺曼论的反对者对这一史料予以全盘否认的粗暴态度⑩。瓦兰几亚人不仅确实深入东斯拉夫人的腹地，并通过所谓的“从瓦兰几亚人到希腊人之路”和拜占廷帝国进行过大规模的贸易。留里克是确有其人其事的，正是他创立了俄国第一个封建王朝——留里克王朝（882—1598年）。所以，瓦兰几亚人在基辅罗斯建国中的作用和影响是不能抹煞的，本文在后面还将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