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关于麦地那国家的封建制和奴隶制的问题。麦地那国家大约不存在封建制因素，如果我们把封建制因素理解成为大土地所有者以地租形态和人身依附关系来剥削和奴役农奴或农民的话。《古兰经》中从没有明确涉及过大土地所有制和地租剥削、人身依附关系的问题，就是一个证明。麦地那国家存在着奴隶制、雇佣制，存在着债务剥削，另外还有国家对居民征收的天课、贡赋、丁税、赈款等捐税。因此，如果一定要在奴隶制国家和封建制国家二者之中择其一的话，那么，宁可说它是奴隶制国家。但是，说它是奴隶制国家也还是证据不足。（一）不见奴隶用于劳动生产的记载。奴隶主要用于家内服役，如奴仆、婢妾均是。（二）奴隶数量也不会很多。穆罕默德关于各种情况下应释放奴隶的规定中，总要附加一个条件，即无力释奴者，或斋戒若干日，（4∶92，5∶89）或供给若干贫民一定天数的口粮，（58∶4）就说明不少人家并没有奴隶可供释放。 （三）尤其是麦地那国家时期不存在奴隶制由于战争、债务等原因促成的发展趋势。相反，由于有关政策的执行，如奴隶赎身、释放奴隶等，奴隶制倒有趋于衰落的现象。假若我们不是无视这些事实，那就很难得出麦地那国家是奴隶制国家的结论。⑥
    第二，关于麦地那国家等级和阶级的状况。最明显的等级划分，是信道者和非信道者。前者在一定意义上是这个国家的统治集团，后者则是被统治集团。在信道者中，迁士、辅士、主持人等，以穆罕默德为代表，又是最高的等级；后来的皈依者，未迁居的信徒，又是次一等的等级；此外还有信道的奴隶，表示归顺的游牧人等。因为当时的大部分阿拉伯人毕竟只是文明初始，所以在他们中间阶级的区分还处在形成过程之中。即便在麦地那地区，情况也大致如此，大部分居民从事个体小生产，或农或牧或从事手工业。他们中间因为贫富分化，已有不少人受到了债务剥削和雇工剥削。可以说，穆罕默德在很大程度上正是代表了他们的利益。他用禁止高利贷、保护私有财产特别是孤儿的财产和广泛实行社会救济的办法，用征收数量不等的天课的办法，来保护他们的利益，防止他们进一步破产。从上述麦地那国家社会成员的组成情况来看，大约也很难说它是奴隶制国家或者封建制国家。
    第三，关于穆罕默德对上层富豪和下层人民的不同态度。穆罕默德对富人们贪恋今世的财富屡次表示不满和谴责，⑦特别对于富裕的信徒们不愿参加对外作战表示了极大的愤慨，指斥他们应该受非难，并明确表示：“我们绝不相信你们”。（9∶93—94）但是，他对于下层人民则表现出了较多的同情和关心。例如， 前述关于奴隶、债务、孤儿、社会救济、逆产分配等问题的规定，都可以说明这一点。⑧就是天课的征收，也是贫富有别的。一般信徒只须交自己财产收入的四十分之一，而富有者则需交纳十分之一。事实说明，在麦地那国家，社会下层人民从现行政策上得到过不少政治和经济的权益，而富有者积聚更多财富和扩大剥削范围的途径总在受到堵塞，虽然又是难被堵塞的。
    总之，从麦地那国家产生的原因和它制定的法规政策及其执行的社会效果两个方面分析，可以看出，与其说麦地那国家是奴隶制的或封建制的国家，不如说它是建立了一个具有人民性的短暂政权的社会下层人民的国家。历史上这种由于人民运动而建立的政权和国家，都具有暂时性。它的前途，或者因为事业的失败而灭亡，或者因为事业的成功而转化为别的性质的国家。
    四
    关于麦地那国家时期的穆罕默德的所作所为，以及与此有关的两个问题的分析和认识，已如上述。现在应该而且能够对这一时期的穆罕默德作出概括的评价了。
    首先，他是他那个时代的阿拉伯人中间的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作为麦地那国家的缔造者，在阿拉伯人刚刚进入文明时代的时候，在内外存在着重重困难的情况下，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政治领导和社会治理的才能，并且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这的确是难能可贵的。
    其次，他又是他那个时代的阿拉伯人中间的一位真正的改革家。作为一个具有人民性政权的领导人，他被迫和麦加贵族统治集团进行了长达七、八年之久的力量悬殊的斗争。这个斗争，不只反映了一般下层劳动人民对麦加上层剥削分子的愤恨，同时还反映了遭到麦加贵族奴役的许多游牧人部落对麦加人的不满。他制定和执行了的一系列比较进步的社会政策，首先使社会下层人民得到了不少政治的和经济的利益。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使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更急进的，更不用说是彻底的革命家。
    最后，作为伊斯兰教的创始人和事实上的教主，在这个时期里，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并没有迷恋和沉溺于自己构筑的神学楼阁里，也没有把希望仅仅寄托在自己塑造出来的真主身上。他不是坐等真主来主持人世间的公道和实现社会正义，更不是把一切都托付给本不会来临的真主的末日审判。正是因为他从原来的天上掉到了现在的地上，从麦加时期的一个思想家变成了麦地那时期的一个实行家，并且把希望寄托在现实世界的社会力量和坚持斗争上，他才由开始的连连失败变成了后来的节节胜利。
    总之，麦地那国家时期的八年，即从622年到630年，是穆罕默德一生中最光彩夺目的一个时期。这一时期的穆罕默德，是值得后来人们的敬仰和纪念的。
    注释：
    ①穆罕默德的从麦加出走，确系麦加贵族的迫害所致。对于麦加贵族的迫害，穆罕默德始终耿耿于怀。见《古兰经》麦地那章中的8∶26、8∶30，60∶1，等等。
    ②见伯纳·路易：《历史上的阿拉伯人》第39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希提：《阿拉伯通史》上册第134页，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
    ③见《历史上的阿拉伯人》第44页，赛义德·菲亚兹·马茂德：《伊斯兰教简史》第2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关于贡税问题还可以作进一步的研究，因为《古兰经》9∶29的记载似乎与此不同。
    ④圣训中的一段记载，也很能说明这一点。见《布哈里圣训实录精华》第113页“论圣人派穆阿日去也门及对他的嘱托”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
    ⑤在这里，只能有意识地避开关于麦地那国家的社会性质问题。这是因为，第一，此文论及的范围所限；第二，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这种抛开社会性质，只就国家（政权）性质进行讨论的方法，在历史研究中是屡见不鲜的，例如关于历史上农民政权的性质问题，一般就是采用的这种方法。
    ⑥李承德同志在论述麦地那国家的社会性质时、关于此时的奴隶制的看法，基本是符合实际的。见《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80年第三期。不过，有些问题似乎还可以进一步讨论。例如，《古兰经》中从不见有氏族成员沦为本氏族贵族的奴隶的记载，再不见有人因为债务而变为债务奴隶的记载，等等。
    ⑦圣训中也有这方面的记载，例如《布哈里圣训实录精华》第67页“论贩卖自由民的罪恶”条。
    ⑧圣训中也有反映。如上书第67页“论人的职业或自己的劳动”条，第79页“论吞食孤儿财产属于一种不义之罪”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