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粹屠犹（Holocaust）是世界现代史上骇人听闻的历史事件。 虽然它已过去半个世纪了，然而对于全世界的犹太人，对于所有热爱和平的人们仍犹如一个可怕的梦魇。更值得关注的是，在今天的德国希特勒的死灰又大有复燃之势，新纳粹的活动极其猖獗，已引起世界范围的普遍关注——从此角度，反思1933—1945年间纳粹反犹、屠犹的黑暗历史也是有着重要意义和价值的。在我国学术界，对纳粹屠犹的研究尚较薄弱，往往只停留于较为泛泛地总结历史教训的层次，无以对深藏于这一历史现象背后的诸多复杂问题作出令人满意的回答。事实上，纳粹屠犹不仅仅是一历史事件，它是“我们的遗产”（The Holocaust is our legacy-to all ofus）①，它有着深层的文化、宗教、哲学、民族心理等多方面动因，它所带来的严重创伤也是历史老人所无法弥合的。本文拟从历史—文化的角度对这一全人类所共有的遗产作力所能及的观照。
    （一）
    纳粹屠犹是指1933—1945年间600万犹太人被德国纳粹杀戮；按希特勒及其党羽的话来说，就是犹太人问题“最后的解决”（The Final Solution）。应当说，反犹主义由来已久，决非始于纳粹，但“最后的解决”确是把历时千余年的反犹主义推向极至。值得指出的是，“最后的解决”不单单是传统反犹主义的一种延续，它与历史上反犹主义的特征是不同的，具有其独特性。
    西方学界把反犹主义分为三种类型：（1）宗教反犹主义（Religions anti-semitism）指在中世纪，犹太人遭迫害是由于宗教信仰与基督徒不同，当然最主要的借口是犹太人杀害了耶稣（指耶稣被他的门徒犹大出卖后被犹太人当权者钉死在十字架上）。犹太人被从城市驱逐出去，居住在限定地区，还被排斥在各种职业之外，并且不拥有公民权。反犹厉害时许多犹太人惨遭杀害，宗教情绪爆发后无论国王抑或教会都无力向犹太人提供所许诺的保护。如1171年，法国有4 位犹太人因为拒绝放弃自己的信仰而被烧死；1298—1299年间，德国犹太人被指控玷污女客人，结果，140多个犹太社区被毁；1351年间德国有210个犹太人社团被毁，此等事件比比皆是。不过，如果犹太人转信基督教，他们就会被接受，而且迫害往往是阶段性的，往往发生在法律规定之外，“犹太人是由于做了什么或相信做了什么而被杀”。②（2）世俗反犹主义（Secular anti-semitism）18世纪左右，欧洲的宗教情绪有所减弱，犹太人所招致的主要是社会和经济方面的歧视。早在几个世纪前，基督教徒被禁止从事有息贷款活动，而这种禁令并不适用于犹太人，故他们越来越多地从纯贸易经商转向金融贷款。于是，基督徒纷纷向犹太人借款，放高利贷成为犹太人生活的基本来源。犹太人的富裕引起人们的妒忌，随着历史更替，犹太人与基督徒间的经济矛盾逐渐加强，统治者“煽动穷苦居民去迫害犹太人，早已习以为常。”③19世纪臭名昭著的反犹主义者爱德华·德拉蒙德则宣称“反犹主义是场经济战争”④。如果不是宗教反犹主义的阴影始终笼罩犹太人，使他们意识到自己生存的危机，也不会促使犹太人从事贸易、从事贷款，故在此意义上，反而是反犹主义给犹太人带来了经济成功和富裕；同时，这又使他们愈发受到基督徒的怨恨，把他们抛入更深的生存困境中，这种现象不能不说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怪圈，犹太人为了生存，还不得不面临这个怪圈。在世俗反犹主义时期，即使犹太人转信基督教，也不被接受。（3）种族反犹主义19世纪后叶，反犹主义已不再是以宗教等因素为基础，而是基于犹太人是劣等种族的理论。犹太人由于他们在外表长相方面与欧洲其他种族不同而注定厄运难脱。而由于19世纪工业革命的影响，许多农民失去了土地，市民失去了工作，人们的经济状况恶化。犹太人的富裕使他们成为经济危机的替罪羊。如后来希特勒就这样“告诉他的听众，经济混乱是犹太人的阴谋”。“一切事情都嫁罪于他们：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军事失败、凡尔赛和约、不道德现象、社会腐败、失业、寄生虫的资本主义，所有这一切都是国际犹太人的阴谋”⑤。历史上宗教反犹主义的种种借口也为种族主义者所接受。当然，对于种族主义者来说，最为核心的观点还是犹太人的血会污染雅利安人，使“白种人的明珠”雅利安人丧失其纯洁性，所谓犹太人是盘踞人腹中的蛔虫，是色情狂，随时会污浊德意志姑娘，使雅利安人人口素质下降、衰败等等。而“雅利安种族一旦被消灭或衰败，世界必将重陷于浑浑噩噩的时代”⑥，于是杀害犹太人便成为拯救世界的一项壮举，一项上帝赋予的使命，具有宗教启示性质，希特勒对此至信不疑。
    如果说在宗教反犹主义阶段，犹太人只要改变自己的宗教信仰就可以在基督徒们的世界中生存；世俗反犹主义阶段，犹太人远离基督教的世界尚可生存；到了种族反犹主义阶段，犹太人无以生存，他们被杀害，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或被相信做了什么（如弑神—基督之死等反犹主义神话），而是就因为他们是犹太人这样一个事实。不仅仅是犹太人的精英，所有的犹太人都要被杀戮，他们不再像在基督教理论中只被看作罪恶的象征，他们更成为罪恶的化身，从精神到肉体要被全部消灭，从而实现希特勒及其党徒们“最后的解决”的愿望。希特勒杀戮600 万犹太人的罪行是反犹主义的老祖宗们所望尘莫及的，而种族主义者们所建立的杀人依据看似荒诞不经，却又无法产生“黑色幽默”之效应，因为毕竟这是导致600万犹太人丧生的依据；更使人们警醒的是，这种荒诞依据在当时的德国竟引起巨大的反响，全德意志陷入一片疯狂的虔信之中，这种国民的疯狂就不是“荒诞”所能解释得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