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吴哥衰亡的原因
    所以，吴哥的沦陷以及最终放弃吴哥作为首都，导致了肇端于整整两个世纪以前的衰落时期的突然而明确的终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一绚丽璀灿的文明的衰落，不得不引起人们的深思。这一悲剧的发生往往归咎于暹人对其首都的洗劫。然而，仅仅这孤零零的一条原因似嫌不足。这一偶然发生和短暂的原因所导致的结果却是非常重大的，意义深远和持久的。古代高棉文明衰落的原因，如果大致按他们所发生的时间顺序排列，可以得出以下几点：
    〈1〉建筑狂热。漫长的建筑活动阶段，特别是阇耶跋摩七世狂热的建筑计划，把老百姓弄得精疲力尽和沮丧，从而招致人们的不满情绪。所有的古代重大的纪念碑都是由强迫劳动力修建的，而任何一件旷日持久的建筑上的工程成就其结果几乎必然是导致老百姓的疲惫，人民对贪婪的神灵日益感到不满，因为他们必须毫无休止地为其服劳役、战斗直至牺牲。正当他们颇感困惑而又无力从内部发起一场宗教运动的时候，渴望一种新的宗教或哲学生活。这种不满情绪可能萌发于十三世纪初期，或许更早。
    〈2〉赋税来源的枯竭。泰人早期的征服--十三世纪后半期--将高棉帝国的一大片土地都给掳走了，当然还包括其中的赋税收入。根据1293年拉玛甘亨所立的一块碑铭记载，拉玛王已经差不多控制了相当于今天暹罗和老挝地区，同时，其他泰人统治者的征服，将高棉人的领土缩小到几乎现在的范围。由于财力不济，宏伟的纪念碑就无从修建了。
    〈3〉劳动力供应不足。泰人属国的解放， 使柬埔寨失去了大部分的奴隶劳动力。高棉帝国的许多庙宇都是由战俘劳动力修建的，并用从国外或叛乱省份掠夺来的东西进行装饰的。自十三世纪中叶开始，柬埔寨本身的财富和劳动力供应由于进一步遭到暹人、占人和安南人的侵袭而减少。十三世纪末期，尽管柬埔寨仍然算繁荣，但由于缺少财政和劳动力供应而无法再进行大型工程建设了。
    〈4〉改信小乘佛教。 导致这一类型文化衰落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它的人民及其统治者改信了小乘佛教。他们原来的建筑和艺术都是与印度教和大乘佛教诸神相联系的。而今人民对那些神灵感到怨恨，这样便为新的宗教传播培植了沃土。小乘佛教是一种民主的宗教，它直接反映了人民的要求，而不必经过一个严肃的、糜费的和累赘的僧侣统治集团。小乘佛教僧侣乐意忍受贫穷，献身于布道和行善，同广大群众密切联系，我们已经留意到锡兰大寺派佛教是如何于十二世纪后期从锡兰传入缅甸的。大概它于十三世纪中叶以前传入湄南河下游地区。十三世纪后期，它由罗斛的孟人和北部泰人传入柬埔寨--其中可能包括囚犯、劳工③、商人，甚至还有陪伴的僧侣--他们默默无闻和谦逊地工作着。根据周达观的说法，在该世纪末，小乘佛教是高棉帝国首都最重要宗教。“每个人”，周达观说，“都皈依了佛陀。”④然而，对于那些曾经经手建立纪念碑、撰写碑铭，充当高棉帝国的牧师、大臣和学者的一小撮僧侣集团来说，他们肯定不愿看到这一切而极力诋毁这一大众化教派。对他们来说，小乘教派似乎是超布尔什维主义。正是在这一节骨眼上，国王--需要更直接地依靠群众的力量--便开始不由自主地接受了这一宗教。但是，国王们仍然或多或少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旧的信仰作为国家宗教。例如，在柬埔寨重大的国家庆典仪式上仍然沿用了不少的婆罗门教习俗。正象我们前面论述的那样，还不能把因陀罗跋摩三世（1296-1307）当作一个小乘佛教信徒来看待。据南掌史书记载，第一个独立的老挝人国家国王法昂，于1353年稍后在高棉帝国国王（阇耶跋摩·拍拉米丝拨罗）的宫庭里接受了小乘佛教的皈依礼。这样看来，柬埔寨人改信小乘佛教（可能是锡兰派），大概就在十三世纪中叶到十四世纪中叶之间。
    （5）暹人洗劫首都。最后，吴哥遭到暹人洗劫，便无可挽回地葬送了古典高棉文明。对这一浩劫的危害性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加以阐述：①它无可取代地，一次性地将最后一批幸存下来的知识精英席卷而去。僧侣集团中的绝大多数人物出身于印度籍，其数量和影响正在下降。由于伊斯兰教势力的渗入，这些僧侣集团再也无法获得来自印度本土的鼓励和支援。柬埔寨国家赋税收入的减少，也降低了他们的地位待遇。尽管他们手中仍然握有对旧有纪念碑的监控和对村庄及奴隶的支配权，而且，他们也在梦想恢复昔日的权力、财富、旧的信仰及旧的国家。但事实未能如愿，两个世纪以来再也没有建立任何重要的纪念碑，梵文碑铭也已停刻了一个世纪。随着这一阶层的消失和吴哥的迁徙，寺庙立刻荒废了，旧的宗教全部泯灭了，梵文也被人遗忘了。②暹人对吴哥一连串的袭击和洗劫，加之人们越来越希望逃离周围不利的环境，促使那些幸存者在远离吴哥的地方另建新都，而让那些庙宇及其他一些纪念碑当作让人们记起昔日辉煌的提醒物（但卸却了过去的沉重负担）和作为有朝一日重振过去伟大的鼓励和典范。
    以上就是古代高棉文化衰落的主要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毫无疑问是人们对锡兰佛教的皈依。宗教信仰的改变，比起暹人蹂躏和洗劫首都更能直接地导致这一建筑和艺术的伟大时期的终结。变革来自内部。这种温情脉脉的宗教的诱惑，经阿瑜陀耶王朝的战士的军事打击，更加具有征服作用。来自外部的打击远远不足以说明在吴哥陷落以前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就已开始的那么多庙宇和雕塑处于半途而废状态，以及吴哥随处可见的令人憎恨的神像被蓄意捣毁。用一句简单的话表达就是：绚丽的古代高棉文明的终结并不是由于高棉人“遭到打击”，而更有可能是由于他们“找到了新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