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9年8月21日，苏联军事代表团团长、 国防人民委员克·叶·伏罗希洛夫元帅告诉英、法军事代表团：“在英法军事代表团接到本国政府答复以前，我们实在用不着再开会了”。①所谓“答复”，即指英法两国正式表明：是否接受苏联假道波、罗的要求。伏氏要了个障眼法。此人作出这番表示当天，德国驻苏大使冯·舒伦贝格竟在收到希特勒致斯大林电7小时内，给柏林拍发了斯大林复希特勒函，内称：“我希望，德苏互不侵犯条约将促使我们两国政治关系获得根本好转……苏联政府让我告诉您，他们同意冯·里宾特罗甫先生于8月23日抵莫斯科。”②《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及其秘密议定书已经双方敲定，不管英法在苏联提出的时限（8 月23日）内怎样答复，必签无疑。
    面对与日俱增的法西斯威胁，英法绥靖神速，却在对苏谈判中踱方步。从一定的意义上讲，英法实在自讨苦吃。但，不应否认，它们开始有了联苏避灾的实际表现。1939年8月20日， 英国外交大臣哈里法克斯勋爵电示驻波大使肯纳德劝告波兰政府接受苏联援助。同月22日英国内阁会议记录写的分明：波兰对苏联假道权虽持异议，可“贝克上校说，战争开始以后，波兰的立场是会改变的……法国政府把这一表示看成是给伏罗希洛夫元帅的问题以积极回答的原则性认可，8月21 日达拉第先生指示法国驻莫斯科使团把这告诉伏罗希洛夫元帅。”接着，哈里法克斯勋爵说：“在进一步弄清德苏谈判真谛以前，我们不应该作这样的回答。”③在业已敦促波兰的条件下，“弄清”并非逡巡不前。苏英法谈判已经成功在望。
    然而，纳粹德国的楔入，德苏秘密谈判的急遽升温，打破了国际关系的正常发展。
    自1939年8月14日起，一周之内，纳粹德国外长里宾特罗甫5次电示驻苏大使冯·舒伦贝格大力推动对苏谈判，其中8月20日发的是希特勒致斯大林电。苏联方案，从谈判程序到草约，德方统盘接受。苏联大抵同步。1939年8月11日，“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作了最后决定：把对德谈判放在优先地位”。④自8月15日晚起至19日止，短短4天半，苏联人民委员会主席兼外交人民委员维·米·莫洛托夫4次和舒伦贝格会谈，其中19日一天会谈两次。突击“恋爱”为哪桩？德国为了实施“白色方案”。“因为法国的内部危机日益加剧，英国会因此而采取克制态度。俄国的干预（它有能力这样做）……仅仅意味着波兰被布尔什维主义吞并。”⑤于是，稳住苏联构成侵波序幕。1939年8月20日希特勒致斯大林电称“（德波）危机随时可能出现”⑥，暗示侵波在即。8月22日，或者说，希特勒收到斯大林复函次日，就向三军总司令部署侵波战争，说：“我已经完成了政治准备，以后的路得由军人来走。”他交底道：“最近几年我将首先转而对付西方，然后才对付东方。”这样，就“用不着怕（英国的）封锁”了。⑦那末，苏联呢？当1939年8月15日晚莫洛托夫从德国大使手中接过里宾特罗甫14日电时，这位一向谨慎的苏联领导人马上表示：“苏联政府热烈欢迎德国改善对苏关系的意向”。⑧这个“意向”就是里宾特罗甫14日电说的：“在波罗的海和黑海之间，没有两国难以完全满意地加以解决的问题……适当时共同澄清东欧领土问题”。“或者两国人民将在某一天再度无谓地兵戎相见，或者，他们又一次缔造新的友好关系”。⑨有实实在在的利诱——“共同澄清东欧领土问题”。有虚声恫吓——不是马上划分势力范围，就是他日大动干戈。此类“德国的意向”正是苏联外交转向之由。问题在于，二者孰主孰次？缔结《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后一周，苏联最高苏维埃通过了《普遍义务兵役法》。但，倘若就此断定，推迟战争构成苏联外交转向的主要原因，那是有失严谨的。君不见，什么“苏联和德国的敌人”⑩啦，“什么强大的德国是欧洲持久和平的必要条件”（11）啦，什么“欧洲两个最大的国家之间睦邻关系的牢固性”（12）啦，不绝于耳。恐怕苏联初衷并非主要为的推迟纳粹德国进攻，而是为的化敌为友，对德国法西斯抱有幻想。事实上是否推迟了德国进攻呢？希特勒向三军总司令部署侵波战争，是在斯大林同意里宾特罗甫访苏以后，不是相反。东欧平原春秋都有汛期，不适合机械化部队运动。冬季严寒。侵俄者总是选择夏季。凡是读过科兰古的人都不会忘记，拿破仑于10月19日自莫斯科后撤，居然全军覆没。希特勒选择的侵苏日不是5月就是6月，秋冬从来不在考虑之列。此人发动侵略战争都有准备期，侵波准备期为5个月，侵法、比、卢、荷准备了7个月， 侵苏准备——在德国囊括西欧大陆的条件下，仍历时一年。所以，一般地说，不管签不签《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希特勒侵苏日期不可能早于1941年初夏。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可能提前，便是英法对德不战而降，而日本法西斯既甘为小伙计，又享有行动自由。这样的前提确实是不曾有的。英法反苏势力复炽时间是1939—1940年之交，同英德、法德争衡很难分开。把它搬到1939年夏是不严肃的。倒是较少受到注意的“（苏德两国）共同澄清东欧领土问题”才是苏联外交突然转向的主要动因。《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的秘密议定书和稍后签署的《苏德友好和边界条约》均属“共同澄清东欧领土问题”之举。苏联国防人民委员伏罗希洛夫第400号命令（1940年11月7日）说的分明：“苏联……其西界已经西移”。（13）
    不能正视德国法西斯危险者终究受到了历史的嘲弄。苏德一时握手言欢，不但使英法吃了大亏，苏联照样得不偿失。“德国对西欧的占领使它有可能利用30个捷克斯洛伐克师、92个法国师、12个英国师、22个比利时师、18个荷兰师又6 个挪威师的武器、弹药和装备。红军只得单独同巨大的战争机器搏斗。”（14）
    《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实际上是又一项成全希特勒的条约。它同《慕尼黑协定》的区别仅仅在于，英法牺牲了捷和自身安全利益，而苏联得以强行恢复了1913年俄罗斯帝国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