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法国妇女的状况。法国在传统上是个天主教的国家，《圣经》内的父权主义所包含的性别歧视使法国妇女低下的社会地位自中世纪开始没有得到根本改变。19世纪颁行的《拿破仑民法》再一次从法律上把妇女定为未成年者，她们不是公民，公民社会拒绝给予她们公民权，在社会生活中得不到任何保障，因而她们更容易被宗教社会所吸引，从那里寻找精神世界的安慰和寄托。是世俗社会抛弃了她们，并把她们推向宗教社会的，推向那些既“可亲”、又“富有同情心”的忏悔神甫的。社会的发展使越来越多的妇女接受教育和参加工作，她们的精神和思想固然已不完全像有些议员说的那样天生保守、分不清宗教和政治问题等，然而，广大法国妇女确实仍比男子更倾向于宗教，甚至有些反教权主义的议员都无法阻止自己的妻子信教。法国当时的经济和社会学家安德烈·西格弗里德曾写道，当时最有代表性的法国男人正那是些议员，而他们的妻子却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并把女儿送到女修道院去受教育。（33）共和派议员对妇女的倾向表示担忧，有人于1932年夸张地说：“对于现存制度，妇女参政权是60年来所经历的最严重的威胁。妇女选举权从一开始就是要推翻共和国。”（34）
    由此引出第三个原因，即当时共和国的现状。有的议员表示，如果说妇女参政“对共和政体构成危险的话，那就说明共和国50年来是建立在沙滩上的”。（35）事实究竟如何？共和政体是否那么脆弱？在第一共和国建立后的80年中，共和政体确实几次被推翻，19世纪70年代第三共和国建立前期，共和政体确实尚不稳固，保皇分子和教派分子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曾屡屡发难，共和制受到过严重威胁，有时甚至存在复辟危险。也正因如此，赞成共和的法国女权主义者绝大多数不愿采取激进手段，以防动摇共和政体，而采取合法的方式来达到目的，这也就是法国女权运动与英、美的相比带有更温和倾向的原因之一，因为在英、美不存在此类问题。共和国经受住了考验，第一次大战后，议会中除信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左翼，几乎是清一色共和派，只是有保守、激进之分罢了，因此从总的趋势看，公众是倾向共和的，共和民主制越来越巩固。那么究竟什么问题引起激进共和党人的担心呢？第三共和国议会制存在的弊端（这点在很多文章中已论及，不再赘述）使法国内阁替换频仍，政局不稳定，加之第一次大战后法西斯主义思潮一度猖獗，资产阶级民主制面临威胁，两次大战之间，法国社会处于动荡不安之中。激进党是当时法国议会中占有相对多数席位的政党，尤其在参议院中占压倒多数的席位，而且几乎始终是执政党之一。它认为自己的中派立场可在右翼和左翼之间起平衡作用，是能避免大的动荡、稳定政局的中坚力量；同时出于本党既得利益的考虑，力主维持现有秩序，不作大的改革，如选举制度的改革。妇女参政在他们看来会使议会中各派力量对比发生质的变化。举例来说，参议员是间接选举即由省、市议员投票产生，如果妇女被选入了省、市议会，选举人团的成分发生变化，这势必波及参议院内的成分，可能会使激进党席位下降而处于劣势，这显然不是他们所愿意的。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到两点启示：
    一、历史的状况比人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法国的国情告诉我们，为什么曾经是教派权威不共戴天仇敌的资产阶级共和党人在妇女问题上会重弹传统天主教会的老调，从而使资产阶级民主传统悠久的法国的妇女们比她们的邻国姐妹晚25年拿到选票。如果说天主教国家如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的妇女晚于新教国家如英国和北欧各国的妇女争取到政治权利是因为天主教比新教更保守、更反动，这样的解释过于概念化，起码对法国来说不甚确切。我想从以下意义上来理解恐怕更切合法国的实际：天主教势力并不是造成第一次大战后法国妇女没有取得参政权的直接因素，然而它长达几个世纪对妇女精神世界的控制和深层次影响，以及它在社会向前发展过程中的策略转变却是造成它的敌人共和势力成为直接阻挠妇女参政的重要因素，可以说天主教会的作用尽管是间接的，却是实质性的、关键性的。
    二、执政者是否给予妇女参政权不完全决定于他们是否承认男女政治平等原则的问题，当他们在进步潮流推动下不得不给予妇女政治权利时，很大程度上是把妇女参政作为一个筹码以服务于政治斗争、派别斗争，因为妇女占人口一半，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可利用的力量。教会的改弦更张、共和派的顽固不化决不是它们的政治信仰所致，而是政治和利益的需要。同样，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法国妇女于1945年突然一次就获得了完全的普选权，（36）除了大战中妇女的卓越贡献外，更是由于当时的执政派（属右翼）出于自身利益和战后政治斗争的需要。
    注释：
    ①②M.阿尔比斯杜尔和D.阿尔莫加特：《法国女权主义史》（M.Albisturet D.Armogathe,Histoire du féminisme franCais）第1卷，巴黎妇女出版社1977年版，第313、315页。
    ③⑤⑦⑨让·帕斯卡尔：《1945至1988年的女议员》，（J.Pascal,Les femmes députés de 1945 a 1988），巴黎1990年版，第14、15、16页。
    ④阿尔比斯杜尔等：《法国女权主义史》第1卷，第332页。
    ⑥⑧V.科克斯论文：《两次大战之间的妇女参政运动》（V. Cox, LeMouvement pour le suffrage féminin pendant l' entre-deux-guerres），巴黎第十大学，1982年，第15、16页。
    ⑩（11）帕斯卡尔：《1945至1988年的女议员》，第17—28、20—28页。
    （12）阿尔比斯杜尔等：《法国女权主义史》第2卷，第558页。
    （13）（14）（19）C.巴尔论文：《1914—1939年的法国女权运动》（C.Bard,◆e mouvement féministe en France,1914—1939），巴黎第七大学，1990年，第65、68、68页。
    （15）（16）L.克莱日芒，F.罗什福尔：《发展中的平等，第三共和国时期的女权主义》（L.Klejman,F.Rochefort,L'égalité en marche, le féminisme sous la troisième république），巴黎1989年版，第272、266页。
    （17）（20）阿尔比斯杜尔等：《法国女权主义史》第2卷，第558、567页。
    （18）让·拉博：《法国女权主义史》（Jean Rabaut, Histoire du féminisme franCais），巴黎1978年版，第213页。
    （21）闵冬潮：《国际妇女运动，1789—1989》，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21页。
    （22）闵冬潮：《国际妇女运动》，第99—103页。
    （23）（24）阿尔比斯杜尔等：《法国女权主义史》第2卷，第567页。
    （25）帕斯卡尔：《1945至1988年的女议员》，第34页。
    （26）阿尔比斯杜尔等：《法国女权主义史》第2卷，第563页。
    （27）巴尔：《1914—1939年的法国女权运动》，第25页。
    （28）（29）（34）（35）帕斯卡尔：《1945至1988年的女议员》，第34—35、43页。
    （30）（31）（32）（33）科克斯：《两次大战之间的妇女参政运动》，第89、82、91、150页。
    （36）英国妇女分两次得到完全普选权，1918年，只有30岁以上的妇女可享有选举权；1928年，妇女才获得和男子同等的选举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