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谟克拉西与民主五四运动(1919)前后,“民主”或“民主政治”,曾以德谟克拉西之译名盛行于时,当时起百科全书作用之老《辞源》(1915年初版)、老《辞海》(1938年初版)均有专条,其证也。 德谟克拉西者,古希腊文δημοκρατια之音译,其意译曰“庶建”,日“庶建民主”。皆言政府为众庶之所建立,属于“民权”({K5D601.JPG})或“民治”之国家,此为翻译家前辈严复(1853—1921)之所创造,抑取之东邻,未之考也(参阅严译名著丛刊,《孟德斯鸠法意》等)。 但德谟克拉西〔δημοκρατια〕一词在古希腊文中出现较晚,前6世纪初梭伦改革时(前594)未用之;前6世纪末克利斯提尼改革时(前508)仍未用之;希罗多德记前5世纪波斯战争历史事件时始用此词,具体年代当属前492年,①而所指还不是希腊本土政治情况,而属于波斯帝国内部和帝国统治下希腊各邦。在此之前,希腊某些邦,如雅典,长期已有民主政治的实践,包括梭伦改革,但只用{K5D602.JPG}(众庶,民人)以为纪录。如希罗多德(Hdt. 3.82 )在记载波斯大流士等人讨论政治制度时,列举“民主”、“寡头”、“君主”三者,用的是{K5D603.JPG},其中“民主”即是用{K5D602.JGP}(庶民),而不是用{K5D604.JPG}(“民主”或“德谟克拉西”),而英译本和中译本则以démocracy,民治(即“民主”)代之,②即是说,这里用的虽是{K5D602.JGP}(庶民),而其含义已是{K5D605.JGP}(民主,德谟克拉西)了。考之权威的《希英辞典》{K5D602.JPG}条,其第三说之一亦已采用“庶民治府”,“民主政治”(popular government, democracy)以为解释,③而其基本意义则仍为the country,district, the people, commoner,有如我们古典之“社稷”,“民人”(“论语·先进”)是已。 希腊文{K5D602.JPG}来源甚古,迈锡尼文化线文B有da-mo(village,村落),④与{K5D602.JPG}是同义语。迈锡尼文化上溯到前14世纪,后来中断了,在前1250—1150年间,希腊史上有个“黑暗时代”,迈锡尼文化的许多城市毁灭了,线文B也中绝了。新来的希腊语移民从腓尼基人学来字母,希腊文字母文字创立于前750—700年间。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中有{K5D602.JPG}了,但不是旧日的线文B形式,而是由新来者从希腊语用字母写成了的。{K5D602.JPG}的含义逐渐扩大,如上文所简述的,由“地区”到“人民”,而后在前5世纪,希罗多德用上了“民主”或“民主政治”,即德谟克拉西[{K5D605.JPG}]。 德谟克拉西是按近代英语democracy译来的。由古然腊文发展为近代欧洲文字,由近代欧洲文字再译成中国方块字拼音,由古而今,由西而中,是一个曲折发展过程。近代中国人向近代西方人学,近代西方人向古希腊人学:近代中国人(德谟克拉西)→近代西方人(democracy)→古希腊人({K5D605.JPG}) 为什么古希腊人不将民主政治直接传给近代西方人?不能!古希腊文化到希腊化帝国时,古罗马共和国罗马帝国时,民主政治传统就没有了;帝国末蛮族入侵,欧洲又来一个黑暗时代,民族文化、语言文字,都发生变化,古典民主政治传统不可能直接到近代人之手,经过文艺复兴,启蒙运动,近代西方才从古希腊人学来古典民主政治,而用之于近代。 那么是否只有古希腊人懂得民主政治呢?那又不然!民主或民主政治溯源于古代文明世界城邦阶段一定条件下的某些邦国,而消亡于古代帝国产生的时日。古代文明世界存在于前三千年代至公元后一千年代后期:西起地中海周围,东至中国海沿岸横亘东西的有限地带,可分三大地区:一是中东〔或按古中国传统称为“西域”〕地区,这里由苏美尔·阿卡得、巴比伦·亚述以及古埃及、古印度而下,至于波斯帝国、希腊化帝国、罗马帝国;二是西边的希腊罗马及其先前的地中海世界;三是东边中国。当公元前一千年代,由青铜时代进入铁器时代之时,西方希腊罗马,东方中国,都有民主政治称盛之日,中东地区则以过早进入帝国时代(由亚述帝国、波斯帝国、埃及帝国等等),至此已越过民主政治阶段了。 当近代西方人由古希腊人那里学到民主政治,而转手以德谟克拉西传与近代中国人,当初的译者除用音译之外,又用“庶建”为意译,而仍不感满意,再加以“庶建民主”或专用“民主”以译之,这时,近代中国人已经发现,古典中国也有自己的德谟克拉西。古代叫“民主”者即是,否则就不会或不该用“民主”这个译名了。 在古代中国,“民主”一词始见于《书·多方》,这是周书:更早之商书《咸有一德》,也有“民主”,但那是伪书传世,不可用。 “多方”犹言“诸邦”“众国”。《书·多方》可能作成于前1020年⑤,这篇中的“民主”比之“德谟克拉西”在希罗多德〔Hdt. 6.43〕之初见于前492年(参阅上文)者,早了约五个世纪有余。 《书·多方》有三处提到“民主”:其一,“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刑飱有夏”;⑥其二,“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代夏作民主”;⑦其三,“天惟五年须暇之子孙,诞作民主”。⑧这三个“民主”。都是说“民之主”,即“人民的首领”。有如古希腊语δημαγωγο′ζ(popular leader, Th, 4.21),⑨而不取其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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