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812-1815年俄国进行的反拿破仑战争从各个方面为俄国贵族自由主义向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过渡准备了条件。
    伴随着战争，西方自由主义对俄国的冲击出现了高潮。俄国军队进入西欧，使成千上万的俄国人突然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俄军将士深深地被已经历过资产阶级革命的国家的人民生活和社会的进步所吸引。对于那些优秀贵族军官来说，远征西欧使他们有机会直接会见那里的自由派人士，实际了解西欧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一位军官写道：“通过与法国自由派接触，我国的军官不知不觉地接受了他们的思想方法，也开始热衷于代议制机构。现在，他们因自己的国家仍处于专制主义的淫威之下而羞愧难堪。”⑧自由主义的魅力是如此强烈，就连亚历山大一世自己也俨然以自由主义的旗手自居：在巴黎，他迫使路易十八赐给法国人民一部宪章；在伦敦，他会见边沁，就修改俄国法律问题听取意见，还请一位勋爵为他起草一个在俄国建立反对党的计划；他还在1815年签署了赐与波兰的宪法，其中包括了直接选举、建立代议制机关、实行新闻自由和保障某些公民权利的内容。
    战争使俄罗斯民族意识空前觉醒，而爱国主义热情的空前高涨必然地导致了对祖国前途的深切关怀。俄国取得了胜利，但俄国依然如故，这不能不使进步的人们痛心、不平。战后的俄国处在躁动不安之中。面对农奴制和专制制度的现实，社会思想十分活跃。作家和诗人们经常聚会，出现了一些青年群体。他们议论文学和哲学，也针砭时弊、宣传自由平等，并且力图为俄国勾画出未来。在远征归来的优秀贵族军官的头脑中，更是充满了在被占领的西欧城市的自由派团体中听来的各种理论和主张。他们相信，自己的使命是实现社会变革，在俄国建立起西方式的制度。1821年，当亚历山大一世考虑派俄军去镇压欧洲人民的反专制斗争时，激起了军队中优秀青年的强烈反感。禁卫军司令在给上司的报告中说：“您不了解自由思想在我们之中的传播广度。……议论者人数太多，无法强迫他们沉默。革命已经扎根于人们的思想中”。⑨
    战争结束后，俄国的资本主义经济也以更快的速度发展。在1815-1825年间，俄国从西欧输入的机器设备和生产工具的价值从8.3万卢布增至82.8万卢布。由于手工生产逐渐被机器生产所取代，工业中的农奴劳动日益失去基础，而雇佣劳动趋于普遍。1825年，在5261个手工工场的21万多工人中，自由劳动力所占的比例已超过一半。⑩商业出现了繁荣景象，国内市场进一步扩大，对外贸易的增长也很快。
    在这种情况下兴起的十二月党人运动，是俄国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雏形。苏联史学界一般都认为，十二月党人运动虽然符合俄国社会发展的要求，但他们并不代表资产阶级，他们的运动也只是贵族的革命运动。其实，十二月党人固然是贵族中的优秀人物，但他们的思想和活动的性质与贵族这个阶级已没有什么联系。
    十二月党人的三个主要文件反映了他们思想的自由主义性质。彼斯特里的《俄罗斯法典》宣布废除专制制度、农奴制度和等级制度，规定俄罗斯将成为三权分立的共和国全部权力属于选举产生的人民代表；年满18岁的男性公民不受财产限制享有平等权利；所有人都有信仰、言论、出版和迁徙的自由。由穆拉维约夫起草的宪法同样要求推翻现存制度，主张实行立宪君主制；分成上下两院的议会享有立法权；作为国家元首的沙皇掌握行政权。公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选举权仍受财产资格的限制。准备在起义时公布的《告俄国人民书》提出了具体的目标：“一、废除旧政府；二、在建立选举产生的正式政府之前组织临时政府；三、出版自由，取消书刊检查制度；四、任何宗教信仰都有举行仪式的自由；五、废除对人身的所有权；六、各等级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11）在经济方面，十二月党人都强调，经济自由是使国民财富增长和使生产力发展的不可或缺的条件，它应同政治自由一起成为社会制度的基础。
    虽然在十二月党人内部也有激进和温和之分，但总的原则都是要按西方资产阶级的方式改造俄国。他们的思想直接来源于法国革命所弘扬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并希望象法国那样通过起义来实现俄国的1789年。他们的纲领反映了俄国社会的大趋势，代表了正在形成中的俄国资产阶级的利益。许多十二月党人与工商资产者过从甚密。被预定为临时革命政府领导人之一的巴简科夫承认，他“经常出入商人家中。因为这个阶级一般都不满于限制商业的那些规定，所以同他们的往来就引起了变革的愿望。”在莫斯科，十二月党人同印刷厂主和出版商塞里万诺夫有交往。尼·屠格涅夫关于税收问题的研究著作表明了他同工业资本的联系。而雷列耶夫本人就是资产者，他是搞出版的企业家，还是当时俄国最大的工商企业“俄美公司”的经理。
    下面的事实也能证明十二月党人运动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性质：起义失败后，别斯图热夫在写给尼古拉一世的信中承认说：“我在口头上是一个超自由主义者，但这只是为了得到我的同志的信任。在内心深处，我为倾向于君主制度和温和的贵族政体的。”（12）是个自白表明，十二月党人是把自由主义奉为基本原则的。当时，沙皇政府和保守贵族也认为十二月党人运动是在自由主义的旗帜下进行的。起义时正在宫中的卡拉姆津说，这是“我们的失去理智的自由主义者荒谬悲剧”。（13）
    应该指出，十二月党人的思想和纲领在当时仍然是超前的。他们试图把西方文化移植到俄罗斯的土壤上来，而俄国还不具备走西欧北美型的资本主义道路的可能性。但是，十二月党人的自由主义又不同于此前的贵族自由主义。它已不是少数贵族在沙龙中的议论的话题，不是对西方自由主义学者某些观点的介绍和解释，也不是为装点门面或修补现存制度而利用自由主义。在十二月党人运动中，已经隐含着俄国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早期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