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潮史角度研究东方政治文化,阿拉伯民族主义思潮无疑是考察的重点问题。 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和社会思潮,阿拉伯民族主义有着相当久远的历史背景,①最晚也要追溯到19世纪末期。它经历了20世纪三大变动时期:1908年青年土耳其革命、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从而逐步形成为阿拉伯世界政治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探讨它的历史发展轨迹,有助于具体全面理解它的实质、作用和意义。 一 1882年,英国占领埃及以后,埃及和土耳其的民族主义者云集开罗和亚历山大,寻求中东民族独立和自由之路。1897年,拉希德·里达和拉菲克·阿兹姆创立了“奥斯曼立宪党”。这是继1879年“埃及祖国党”之后,埃及的阿拉伯民族领袖建立的又一个民族主义政党,它标志着民族主义运动进入一个新时期。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组织从一开始就同青年土耳其党人的活动联系在一起。据里达在1926年的回忆,该组织的成员贝·萨伊比就是“统一和进步委员会在埃及的代表”。②里达是伊斯兰改革主义的激进派,他思想上最显著的特点,在于以阿拉伯民族事业的名义来反对土耳其人。1900年,他在《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一文中,贬“土”扬“阿”,认为阿拉伯人对伊斯兰教的贡献,要比土耳其人大得多。他写道:“只要粗通历史的人都知道: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深受伊斯兰教的影响,而阿拉伯人正是伊斯兰教的最积极的传播者。”③可见,他对阿拉伯人的偏爱是以对伊斯兰教的尊重和热爱为前提条件的。 里达在早期阿拉伯民族主义发展轨迹的主要贡献是关于“伊斯兰民族主义”的概念。他在1897年萌生这种概念时,就包含着阿拉伯团结的因素。1913年12月28日,他在《马纳尔》杂志上发表了激烈反对西方文化渗入穆斯林国家的文章,号召阿拉伯青年人抵抗“西方的和平渗透和征服”。1914年又在该刊上发表《奥斯曼帝国诸种族》一文中,提出了伊斯兰教和阿拉伯语为基础的“阿拉伯团结”。他认为,阿拉伯人是穆斯林,作为穆斯林,他只有“宗教的民族意识”。在他的晚年,即1933年提出了伊斯兰民族主义的概念。在《马纳尔》杂志第33期上,他回答印度尼西亚记者的六个问题中,①把同一国土上居民的团结,作为现代民族主义的标志,因而强调了民族国家的思想。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回答阿拉伯人与民族主义的关系问题。不过,从他向现代民族主义大大跨进一步的问题上,可以看出阿拉伯民族主义出现的必然趋势。 阿布德·拉赫曼·卡瓦克比(1849-1902)是阿拉伯民族主义第一位理论家。他的思想是在伊斯兰民族主义和奥斯曼民族主义都不能解决中东政治问题的背景下形成。里达的伊斯兰民族主义对阿拉伯民族的团结和独立问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希纳西(1826-1871)和纳米克·凯马尔(1840-1888)的奥斯曼民族主义④,也经历了1865年青年奥斯曼运动、1876年米德哈特宪政改革和1894-1895年的青年土耳其党人运动的检验而失败。卡瓦克比于1898年离开他的故乡阿勒颇来到埃及直到他逝世,正好是“阿拉伯问题”成为中东民族运动突出问题的时候。 卡瓦克比在埃及出版了两本名著:《暴政的本性》和《城市之母》。前者反对奥斯曼专制主义、谴责宗教神学和宗教狂热;后者在论述伊斯兰教衰落的原因的同时,着重论述了阿拉伯民族主义思想。两书都洋溢着民主思想,但后者则充满了民族主义精神。使人感兴趣的,是他在《城市之母》中列举了26条优势来说明阿拉伯半岛上阿拉伯人的历史责任。⑤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把这26条归纳为三个方面:地理上的优越性、团结精神和反抗精神上的优越性;而把卡瓦克比强调这些优越性的目的概括为两个:在阿拉伯人中推选哈里发和反对土耳其素丹与哈里发兼而有之的奥斯曼政教合一体制。⑥这里需要补充的是,他在第8条优势下加了一个注解,指出阿拉伯民族包括阿拉伯半岛人、定居在美索不达米亚和移居非洲的阿拉伯人。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注解!因为在他的两本书中,尽管他关于伊斯兰改革和伊斯兰统一的思想,同主张伊斯兰世界统一和泛伊斯兰主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但如同有的学者所发现的,他“给予阿拉伯人和非阿拉伯人的穆斯林以明显的区别”,而且特别强调“阿拉伯人的特殊地位,因为阿拉伯人用他们的语言和他们的血统赋予伊斯兰教以财富”。⑦在此基础上,他不仅强调了半岛阿拉伯人的优越性,而且提到了从两河流域经过阿拉伯半岛直到非洲的一个“阿拉伯主义世界”。在这里,他接触到阿拉伯民族一个核心问题:宗教和政治世俗的关系。他不但提出了从阿拉伯人中推选哈里发,而且提出了哈里发不干预政治的主张,加上在地理上提出了与“伊斯兰世界”相并立的“阿拉伯世界”概念,使他有理由被认为是现代世俗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先驱。 在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发展轨迹中,受过法国教育的基督教马隆派奈吉布·阿佐里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1905年他在巴黎用法文出版《阿拉伯民族的复兴》,以“阿拉伯民族委员会”的名义,向西方列强发出了一个措词强硬的宣言。他以十分夸张的语气宣布:“土耳其正处在和平变化的前夜。被土耳其压制的阿拉伯人,已经从反对分裂和保持礼貌与宗教的无价值的问题,一变而成为他们民族的、历史的和同种族的自觉性,他们希望从衰落的奥斯曼帝国中分离出去,其目的是为了使自己成为一个独立国家。”⑧这个国家称为阿拉伯国家联盟或新的阿拉伯帝国。这个国家的自然边界是:从幼发拉底和底格里斯河到苏伊士海峡,从地中海到阿拉伯海。他设想的政府构成是宗教和世俗并行的二元统治体制:行政由立宪的、自由君主制的阿拉伯素丹管理;而汉志与麦地那将是一个独立帝国,同时又是所有穆斯林的哈里发。 于此可见,阿佐里在他的阿拉伯民族国家方案中,提出了宗教与行政世俗分离的、兼顾伊斯兰教与阿拉伯民族二者利益的构想。前面提到,卡瓦比克已经接近到宗教与世俗的门坎上,但仍没有一个具体方案。阿佐里用双重原则的构思解决了这个矛盾。他主张建立“宗教自由和公民在法律面前平等基础之上”的立宪组织形式,实行“尊重欧洲利益”的外交政策,尊重黎巴嫩自治和也门、内志、伊拉克独立。在二元制政府方面,他提议埃及科蒂瓦家族的王子为阿拉伯民族国家的国王,而哈里发由汉志的阿拉伯人担任。他蓝图中的阿拉伯民族国家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因为在他看来,“穆斯林团结成为一个国家已不可能,甚至在历史上的第一代哈里发时期,也没有达到”。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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