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晚年的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设想(以下称“设想”),近年来引起了国内学术界的热切关注。这本是一件好事,然而,在时下的理解中,却存在着相当普遍的曲解。笔者曾针对这种状况表达过自己的意见。〔1〕现在看来,仍有进一步作些阐述的必要。 一 许多同志之所以对“设想”感兴趣,是因为他们认为可以从中找到东方社会主义道路及其当代改革的“理论源头”。出于这种意图,人们对“设想”做了一个系列解释和发挥。归纳起来,要点大致如下:(1 )马克思之所以提出“设想”,是由于目睹当时西方社会主义革命的“沉寂”,而转向东方民族去寻找社会主义革命的新源泉;(2 )“设想”的理论来源是俄国民粹派学说;(3)“设想”的实质是, 承认非资本主义民族可以以革命避免资本主义阶段并吸取其“肯定成果”,直接走向社会主义,因而是马克思晚年对自己先前理论的一大“突破”;(4)“设想”已为日后的东方社会主义革命所证实。 而当代的社会主义改革,则是要汲取以往未能注意吸取资本主义“肯定成果”的教训,全面贯彻马克思当年的设想。如此等等。〔2〕 本文认为,上述意见中包含了一连串的错误,首先是对史实做了重大的歪曲,从而,由此生发的种种发挥和议论,也就不能不是空中造阁了。因此,我们要从澄清史实开始。 (一)事实表明,19世纪70年代的马克思,并无对西方社会主义革命前景的失望之感,而是充满信心和热望。时下人们所提出的“失望”说,是没有历史依据的。 19世纪70年代并非西欧社会主义运动的“沉寂”年代。正是这一时期,社会主义政党在西欧各国纷纷建立,社会主义运动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马克思的影响也正是在70年代中显著扩大,与日俱增。马克思晚年对他面对的形势深感欣慰,他和恩格斯一起,都确信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革命正在走向新的高涨。恩格斯在70年代晚期的一组文章中,对欧洲各国社会主义运动“波澜壮阔地发展”的现实报以热情欢呼;1878年,马克思在与《芝加哥论坛报》通讯员的谈话中预言,欧洲各国即将发生革命;〔3〕由这种乐观的预测出发,马、恩在1879 年给德国社会民主党领导人的著名通告信中,尖锐嘲笑那种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将会长期延续的说法;〔4〕所有这些,难道能看出一点“失望”的影子么? 事实所证明的恐怕恰恰相反吧。 (二)不是对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失望,而恰好是对这一革命的热切企盼,才是促使马克思关注俄国社会发展问题并提出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设想的真实原因。 1861年改革后,资本主义在俄国正式迈开了步伐。但是,由外部输入的资本主义给俄国带来了巨大动荡,使这个历来停滞保守的国度骤然陷入矛盾冲突的旋涡之中。政府首先把工业化的负担压到农民身上,通过巨额赎金和高税收剥夺农民,以满足发展资本主义所需的资金。在“解放”后的15年里,农民缴给国库的款项至少比自己土地的收入多20%。有时甚至超过1~2倍。〔5 〕大批失却土地或入不敷出的农民流入城镇工厂。与此同时,对农民的盘剥压榨却并未马上带来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崛起,而只是到处引起混乱。现实使相当多的革命知识分子确信:俄国已面临深重的社会危机,已被资本主义拖进了死胡同。在这种背景下,民粹派运动在70年代中期达到鼎盛,对沙皇专制制度造成了很大威胁。 上述状况给马克思和恩格斯以极大鼓舞。他们根据对俄国改革以来社会的观察和研究,认为这个国家已接近一场革命,而民粹派很可能将担负起发动革命的作用。依照这种估计,马、恩从70年代中期起,在许多文章和书信中一再预言,俄国革命已迫在眉睫,一触即发。然而对他们来说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场即将到来的革命将能对西欧无产阶级革命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他们对此的回答是:俄国这个欧洲反动势力的堡垒一旦发生革命,定会大大加速西欧革命的进程,正如恩格斯所说:“只要俄国一发生革命,整个欧洲的面貌就要改变。”〔6〕这样, 从西欧社会主义事业的利益出发,马、恩认为有必要去认真对待俄国革命者所提出的俄国非资本主义发展问题。恩格斯首先对这个问题提出了初步设想;〔7〕马克思随后对问题的各个环节进行了详细思考, 从而系统阐发了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设想。综上所述,一句话,马克思是在确认西欧革命将迅速爆发的前提之下,去认真考虑俄国非资本主义发展的可能性的。 (三)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设想的核心在于:俄国革命与西欧革命是“互相补充”的,而不是俄国社会内部结构的某种属性,才是推动俄国走非资本主义道路的决定性力量。 在思考过程中,马克思充分利用了他对东方土地关系的大量研究,并确实吸取融汇了民粹主义思想家的主张(主要是民粹主义先驱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主张)。他的“设想”确与民粹派的要求有不少形式上的类似,但如果不是浮躁潦草,而是认真缜密地分析一下有关文献,便会发现,在马克思与民粹派之间有着重大的、不容忽视的差别。这里应注意的是,不能仅抓住马克思1877年给《祖国纪事》的信和1881年给查苏利奇的复信及其草稿,还应把马、恩1882年《共产党宣言》俄文版序言也包括进来,才能全面把握跨越“卡夫丁峡谷”设想的整个思想脉胳。这一脉胳有以下三个层面。 1.关于农村公社内部结构及其发展前途的分析。马克思认为,农村公社是“最早的没有血缘关系的自由人的社会联合。”〔8 〕耕地仍属公有,但定期在公社成员间分配,由他们从事个体耕作并将产品留为己有。马克思认为,这表明村社内部包含着公有制和私有制两种对立因素,隐含着向两种不同方向演进的可能性。”但是,对于其中任何一种,显然都必需有完全不同的历史环境。”〔9〕设若俄国是孤立的, 那么它的农村公社被私有制所取代将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幸运的是,俄国村社被保留到了“文化较高的时代,和资本主义生产所统治的世界市场联系在一起”〔10〕;而西方资本主义生产又已注定要在最近的将来被社会主义生产所取代。这样,俄国村社便意外地获得了“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享有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肯定成果”的可能性;〔11〕然而另一方面,俄国村社却又正受到种种外部压力--政府的搜刮,商人、高利贷者的盘剥等等--的冲击,岌岌可危,濒于解体。因此,在马克思看来,如果不能有一种力量来及时打破这些压力,公社便不免于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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