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墓祭的异化 庙祭与家祭取代了墓祀的祭祖功能,但不能完全满足人们对祖先们的缅怀与纪念,因而,墓前的追思与祭扫在魏晋以来一直存在。对于民间社会而言,低品官员与普通百姓无权设置家庙,许多百姓在寝堂祭祖往往受场所所限,难以寄托哀思,因而墓前的扫祭仍是乡村百姓祭奠先祖、凝聚族人的最好方式。所以民间社会一直不能断其俗。在陈、隋之间,民间已相对固定在寒食节进行墓祭活动。到唐代,对这一既成事实的风俗予以承认,在法律上规定寒食节为拜祖扫墓日期。《唐会要》卷二三《寒食拜扫》载: 开元二十年四月二十四日敕: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世相传,浸以成俗。士庶有不合庙享,何以用展孝思?宜许上墓,用拜扫礼,于茔南门外奠祭撤馔讫,泣辞,食馀于他处,不得作乐,仍编入礼典,永为常式。此诏一方面“因俗制礼”,将寒食上墓这一来自民间的风俗加以肯定,并把它纳入礼教的范围,“永为常式”;另一方面,又将这一风俗制度化、礼仪化,比如规定“不得作乐”。后来,历玄宗、穆宗、文宗等又进一步完善了这一制度。《唐会要》卷二三《寒食拜扫》载: (开元)二十九年正月十五日敕:凡庶之中,情礼多阙,寒食上墓,便为燕乐者。见任官与不考前资,殿三年。白身人决一顿。 长庆三年正月敕:寒食扫墓,著在令文,比来妄有妨阻。朕欲令群下皆随私诚,自今以后,文武百官,有墓茔域在城外,并京畿内者,任往拜扫。但假内往来,不限日数,有因此出城,假开不到者,委御史台勾当,仍自今以后,内外官要觐亲于外州,及拜扫,并任准令式年限请假。 太和三年敕:文武常参官拜扫,据令式。五年一给假,宜本司准令式处分。如登朝未经五年,不在给假限。……《唐会要》卷八十二《休假》对寒食扫墓休假制度也有明确记载: (开元)二十四年二月十一日敕:寒食清明,四日为假。至大历十三年二月十五日敕:自今已后,寒食通清明休假五日。至贞元六年三月九日敕:寒食清明,宜准元日节,前后各给三天。官员可以“五年一给假”,日期由最初的四日升至六日。由此可见唐人对于寒食节的重视。官方对寒食节的肯定和扶持,使这一祭祖习俗空前兴盛。《新唐书·柳宗元传》曾描述民间寒食节扫墓之情形: 近世礼重拜扫,今阙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则北向长号,以首顿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隶庸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马医、夏畦之鬼,无不受子孙追养者。寒食扫墓的具体程式,《通典》卷一二一《礼八一》“王公以下拜扫(寒食附)”条有一段描述: 先期卜日如常。 前一日,掌事者设次于茔南百步道东,西向北上。备芟剪草木之器。赞礼者设主人以下位茔门外之东,西面,以北为上。 其日,主人到次,改服公服,无者常服。赞礼者曰:“再拜。”主人以下俱再拜。礼赞者引主人以下入,奉行坟茔,至于封树内外,环绕哀省三周。其荆棘虑与荒草连接者,皆随即芟剪,不令火田得及。扫除讫,礼赞者引主人以下复门外位。礼赞者曰:“再拜。”主人以下皆再拜。礼赞者引之次,遂还第。 若解满或远行辞墓,若外官解满或京官辞墓,哭而后行。 其寒食上墓礼如前拜扫仪,唯不占日。(注:……即今之上墓,义或有凭,然神道尚幽,不可逼黩茔域,宜于茔南山门之外,设净席为位,遥祭以时馔,如平生所嗜。若一茔数墓,每墓各设位席,昭穆异列,以西为上。主人盥手奠爵,三献而止。彻馔讫,主人以下泣辞茔。食馀馔者可于他僻处,不见坟所,孝子之情也。)文中“主人”是率领全家或全族祭祖者,当是家长或族长,此仪式基本与开元诏的规定相一致。由文中所述可知,寒食祭祖仪式比较简单,恐怕“泣辞茔”后的“食馀馔”是其主体活动,而且在先人墓前“复为快乐,坐对松槚,曾无戚容”(36)。上引开元二十年四月二十四日敕令规定“泣辞,食馀于他处,不得作乐”以及开元二十九年正月十五日敕令所说“凡庶之中,情礼多阙,寒食上墓,便为燕乐”,即说明这一现象的普遍性。官方之所以采取禁断的态度,仅是从礼仪教化而言的。实际上,当时即使在宫中,寒食节拜扫之余的娱乐活动也十分盛行。如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三载: 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竞立竖秋千。令宫嫔辈嬉笑,以为宴乐。帝呼为半仙之戏。都中士民相与仿之。民间百姓在拜扫后宴乐歌舞、郊游踏青、击球走马、荡秋千、镂鸡子……更是不亦乐乎。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三《支诺皋下》云: 荆州百姓郝惟谅……武宗会昌二年寒食日,与其徒游于郊外,蹴鞠角力,因醉于墦间。在唐代诗歌中也有不少反映寒食拜扫情形的,如白居易的《和春深》诗: 何处春深好,春深寒食家。玲珑镂鸡子,宛转彩球花。 碧草追游骑,红尘拜扫车。秋千细腰女,摇曳逐风斜。可谓写尽寒食节的娱乐风光。 后世沿袭这一风俗。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四云:“五代礼坏,寒食野祭而焚纸钱。”《欧阳修集》卷一五三《书简》:“今因寒食,遣人力去上坟……为地远,只附钱去,与买香、纸、酒等浇奠。”《金史·董师中传》:“以寒食,乞过家上冢。”明范成大《吴郡志》卷三:“寒食则拜扫坟墓。” 另外,从上引《通典》卷一二一《礼八一》“王公以下拜扫”条中“若解满或远行辞墓,若解满或京官辞墓,哭而后行”一句,可看到,除寒食节的拜扫墓祀外,离家远行者也可拜墓。 总之,一度衰微的墓祭风俗到唐代以后又得以复兴,但这已不是对汉代墓祀的简单回复。唐人将上墓这种敬终追远十分严肃的大事与一系列娱乐活动结合在一起,所谓“今年寒食好风流,此日一家同出游”;“拜扫无过亲骨肉,一年唯此两三辰”(37)。宋庄季裕《鸡肋篇》卷上云: 寒食日上冢,亦不设香火,纸钱挂于茔树。其去乡里者,皆登山望祭,裂冥帛于空中,谓之掰钱。而京师四方因缘拜扫,遂设酒馔,携家春游。(38)这就是说,寒食扫墓祭祖的旨归已不再是虔诚、虚无的祭拜,而更多的是一种世俗的、功利的要求。当然,唐人的这种张扬个性、注重现实享乐的态度,要比汉人一味追求名声、仕途的铺张做法更容易使人接受。从唐代以后,扫墓祭祖成了民间社会生活的一种文化需要,因而同时也具有了一种娱乐意义。由此看来,寒食祭墓不仅能给人们追念先人、禳灾祈福的心理安慰,而且还通过祭祖之余的宴乐、游玩,使人们的精神世界得到释放。 由于清明节在寒食后三天,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将二节合而为一,当然寒食节的一些习俗尤其是上墓祭祖之俗也移植于清明节中。这样,清明节遂由原来单纯的农业节气演变成为中国古代的一个重要节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