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毅:那么您认为社会主义也是个人主义的一种形式了。它是否更加关注福利国家的问题? 伊格内:在法国传统中,有形形色色的社会主义者。首先是革命共产主义者,我们先不谈它。然后是蒲鲁东派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者的社会主义。蒲鲁东憎恨罗伯斯庇尔、雅各宾主义、恐怖和国家。所以蒲鲁东是无政府主义者的社会主义,反对任何形式的独裁。这是一种传统。此外还有一种天主教社会主义传统,例如勒鲁、乔治·桑等。所以有不同的社会主义传统。但总的说来社会主义者的个人主义传统是认为必须重新分配财富,同时也应该保持议会政府,这样就不会有独裁专制。 高毅:那么共产主义者的个人主义呢?是否所有共产主义者都认为暴力革命是实现个人自由的必由之路? 伊格内:其实马克思主义也是很复杂的。在1871年马克思并没有想到要有巴黎公社,只是在公社出现后,他才接受。但他并没有让他的追随者们去制造起义。马克思对英、美选举权的扩大(先是美国的普选权,然后是1867年英国)印象很深。因此,马克思认为革命社会主义是可能的,但他并不认为革命是不可避免的。只有列宁主义者(或者俄国马克思主义者)才这么认为。 高毅:人们习惯于认为,英国革命的主要目的是自由,而法国革命的主要目的是平等。您觉得这种说法对吗? 伊格内:这种说法虽有一定道理,但也过于抽象了,忽略了许多重要的细节。首先,必须界定什么是平等。在法国革命中,无套裤汉和雅各宾派对平等的看不就很不一致。无套裤汉肯定想要完全的物质上或经济上的平等。而对于雅各宾派来说,平等主要指的是精神上的也即政治上的平等,是法律面前的人人平等,而不是经济上的平均分配。如果仅从重塑市民社会的角度来看,我认为法国革命与英国革命并没有很大的不同。确实,1688年的英国革命并没有涉及这种精神上的平等,相反,它实行的是彻底的等级制原则。你可以比较法国革命和美国革命,因为美国革命对这种精神上的平等也有追求。总之,英国革命争取的是自由,法国革命争取的精神上的平等,这种平等与英国的自由并无太大的差别。 高毅:但事实上这两次革命在社会经济方面仍有重大不同,如英国的小农被残酷地消灭了,而法国的小农土地所有制却在革命中得到了发展和巩固。 伊格内:但是法国革命并没有创造独立农民。独立农民在法国革命前已存在。法国的财产再分配并没有影响社会关系。贵族占有的地产比例并没有很大变化,资产阶级和农民所有的财产比例(土地份额)变化也不大。在1789年6%的法国土地属于教会。 法国革命期间只有十分之一的贵族逃亡国外。所以再分配的地产至多也只占8-10%, 农民购买了这些土地中的一部分。但是法国革命并没有创造一个新的社会结构或是一个新的经济结构。因此在我看来,法国革命(我这里说的是雅各宾派的革命,不包括无套裤汉的革命)并没有从经济上改变法国社会,因为革命对平等的定义是道义上的,而不是经济上的。所以1815年英法两国之间的区别既不在于法国有了一种特别不同的道义,也不在于法国的财产结构被更新了,而在于英国没有这种道义上的平等。英国社会中不存在激进传统,而在法国这种激进传统则已成为政治上的主导。因而我认为说法国革命追求的是平等、英国革命追求的是自由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确切地说,法国革命追求的是公民权、平等权和财产权,法国和英国的差别不是经济上的,而是道义或政治上的。 高毅:还是让我们回过头来谈谈雅各宾的问题吧。关于雅各宾派的自由主义思想,您已经谈了许多,但雅各宾派思想还有另一个侧面,即集体主义,对此您又是怎样看的呢? 伊格内:我们不能认为雅各宾主义是一种集体主义,列宁和许多历史学家试图以这种方式看待雅各宾思想,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雅各宾派所有有关公有社会的论述都有个人主义的思想成分。对于雅各宾派来说,社会本身并不是目标,他们的目标是社会内的个人主义,因此他们不是集体主义者, 他们是志在普济天下的个人主义者(universal individualists)。这里我们又回到英法两国间的差异:在英国这种普济主义传统也存在,但它不占主导地位,而在法国,这种传统占据了主导地位。 高毅:您非常强调传统习惯在雅各宾派走向恐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但是在雅各宾派思想的内部有没有相关的因素呢?比方说,您如何看待卢梭思想对雅各宾派意识形态和行为方式的影响? 伊格内: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要回答它,首先我们得确定什么是意识形态?意识形态与文化有何关系?这些都是很复杂的问题。我确实强调传统习惯对雅各宾派的影响,但我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斯塔尔夫人首先看到了旧制度的社会习惯对雅各宾派的影响,另外还有基内。所以这不是我的发明。关于这个问题有一场很大的争论,一些历史学家,如我所说的斯塔尔夫人、基内就这样认为。还有其他一些历史学家,如孚雷、科善。 高毅:还有托克维尔、泰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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