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念上,哲学家们所谈论的崇高的爱也主要是男性的同性之爱。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所阐述的上升到哲学高度的精神恋爱也许有些超乎寻常,但在同一篇对话录中,悲剧家阿伽桑的情人宝桑尼阿斯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他把爱分成世俗之爱(pandemon )与天间之爱(ouranion),前者完全是肉体之爱,爱的对象是妇女和青年男子, 爱的目的主要是满足自然的欲望。而主管世俗之爱的女神是世俗的阿芙罗蒂忒,她是由男女之合而生的。与此相反,天间之爱是精神之爱,爱的对象完全是男性,爱的目的是建立稳定的、持久的感情关系,而主管这种爱的是天间的阿芙罗蒂忒。她没有女性的成分,因为她只有父亲,而没有母亲(注:柏拉图:《会饮篇》,180c-182a。)。从宝桑尼阿斯的这段分析可以看出,我们今天所认为的自然的爱是异性之爱,但在希腊人那里,自然的爱并不仅仅限于异性之间。对他们来说,异性爱与同性爱同样是自然的。所不同的是,男性之间的同性爱比其它形式的爱要崇高得多。喜剧家阿里斯托芬关于爱的起源的说法,最为明确地反映了同性爱与异性爱的这种区别。他说最初人是合二为一的,他力量巨大但却十分傲慢,以至于常常攻击众神。为惩罚人类的这种傲慢行为并削弱其力量,天神宙斯将人类的个体一分为二,使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因此,对阿里斯托芬来说,爱就意味着寻找其自身被分开的另外一半。而如果自身的另一半是异性,那么这些人就倾向于异性恋。但如果自身的另一半是同性,那么这样的人就倾向于同性恋。同性恋又分为两种,即女性同性恋和男性同性恋。阿里斯托芬接着评论说,在这三种情况中,自身的另一半同为男性者是最好的,“因为他们最具有勇敢的气质”。同样,只有他们才能建立终身不渝的感情关系(注:柏拉图:《会饮篇》,189d-193d。)。 也许有人会说,上述观念是柏拉图借宝桑尼阿斯和阿里斯托芬之口所表达的思想,并不一定反映他们本人的想法,因而也就没有什么代表性。但宝桑尼阿斯和阿里斯托芬都是雅典城邦中的真实人物,而且还是知名度较高的文化名人,为人们所熟知。尤其是阿里斯托芬,生前即已成为著名喜剧家,是雅典城邦中众所周知的人物。因此,柏拉图在表述他们的观点时,并不能毫无根据地进行虚构。即使具体的谈话是虚构的,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他们的想法,或者是当时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观念。唯其如此,他的作品才具有可信性,才能为读者所接受。这种推测得到了其它资料的验证。和柏拉图同时代的色诺芬也著有一篇名为《会饮篇》的对话录,其主角同样是苏格拉底,后者也同样阐述了对爱的看法。所不同的是,色诺芬的对话录并不纯粹是哲学性的探讨,因而更接近于实际生活中的聚会与谈话。其笔下的苏格拉底同柏拉图笔下的宝桑尼阿斯一样,同样把爱分为世俗之爱和天间之爱。前者是肉体之爱,后者则是精神之爱(注:色诺芬:《会饮篇》(Symposium),8.4-36。)。而他所推崇的同样是以感情为基础、激发人的勇气和高贵品质的那种精神之爱。值得注意的是,苏格拉底在这里所说的爱,指的也完全是男性之间的爱,而不涉及异性之爱。 因为希腊人相信,男性之间的爱能够激发爱的双方的勇气,因此有些希腊城邦甚至组建了由同性恋者组成的军队。色诺芬提到两个这样的例子,它们分别是伊利斯和贝奥提亚的希腊城邦(注:色诺芬:《会饮篇》,8.32。)。对于伊利斯一例,已无法加以证实。但贝奥提亚的例子却是得到了其它文献的证实。公元前378年, 底比斯组建了一支称为“神圣军团”的部队,它全部由同性恋者组成。这支部队战斗力非常强,成为底比斯军队的核心,它也是底比斯在公元前4 世纪前期称雄希腊世界的基础。普鲁塔克也提到,某个名为巴门尼斯的底比斯将军提倡按成双成对的情人组织军队的原则。而且在底比斯有个传统,当一个青年男子达到服役年龄时,他的同性恋情人要送给他一件武器,作为礼物(注:普鲁塔克:《道德论集》,761a。)。 三 既然古代希腊的同性恋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广泛存在的,那么,同性恋及其相应的观念必然具有其赖以广泛存在的社会和文化基础。对此希腊人自己并没有予以解释。尽管亚里士多德曾经提到,克里特岛人之所以提倡男性的同性恋,其目的是为了防止人口的过剩(注: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72a23-26 。),但这似乎不能成为一个根本的原因。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试图对同性恋现象进行更为深入的分析。 具体分析起来,同性恋的广泛存在同希腊人的社会观念和社会文化生活都有着密切的关系。同许多其它的传统社会一样,古希腊社会是一个典型的由男性主宰的社会,或者说是男性社会。在城邦中,社会与政治生活的主体是男性公民,妇女的地位则十分低下。虽然她们拥有公民权,但她们却不能参加任何形式的政治活动。在雅典,人们用一则神话来为将妇女排除在城邦政治之外的做法进行辩护。据说海神波赛冬和雅典娜曾经为了争夺雅典的保护权而发生争执。波赛冬用他的三叉戟在雅典的卫城上挖出一眼泉水,作为送给雅典人的礼物,而雅典娜则在泉水旁种植了第一颗橄榄树。众神裁决的结果是将雅典的保护权判给了雅典娜,但为了平息波赛冬的愤怒,众神剥夺了雅典妇女的投票权。显而易见,这则神话的实质在于从意识形态上为男性社会中男性的统治地位进行辩护。而雅典妇女之所以能够保有她们的公民权,最为主要的目的仍然是为男性服务的,是为了使她们所生的男性后代能够合法地取得公民权。因为按照雅典的法律,只有夫妻双方都是公民,他们所生的孩子才拥有公民权。而这种公民权本身对于妇女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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