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反对德国唯心主义的立场在当时就已被人等同于反对遭人仇恨的德国军国主义。而整个经验传统最终在兰格瓦和塞诺伯两人合着的着名的史学方法指南中得到澄清。⑩无须指出这两人如何影响了布洛赫,因为布洛赫本人在他的《历史学家的技艺》(The Historian's Craft)一书中仔细地说明了他是如何受益于这两位前师的。(11)应该强调的是,这两本书都体现了理想的历史公正性。布洛赫曾对他的学生说:“我们史学者既非神学家,亦非道德家。我们的角色不是谴责或宽恕……而是理解。”(12)于是他提醒:要警惕那些“容易让分析变得没用”的“口号”。(13)当然,讨厌这种历史想法的危险性,在于过分消极地依赖文字记载。布洛赫很快意识这个陷阱,他因此警告我们:证据仅在受到适当质疑检讨时才能说明问题。(14)如果我们看到一份伪造文件,那我们必须问:为什么要伪造这份文件。如果证据是真实的,我们须意识到“语言的所有习性”。(15)我举个例子。1316年菲利普五世特赦了一个叫做易莎贝·夏塞尔的女奴,那份奴隶解放书的导言中提到: 根据自然法则以及一些我们国家沿用至今的古老法度和习俗,人应该诚实……我们,考虑到我们的国家被称为法兰克(16)王国,我们就应实施名副其实……(17) 以往的学者,在欣赏菲利普措辞公正的同时,也用这个文件来证明是法国国王心中所具有的强烈信仰使他释放了家奴。布洛赫就不接受这份证据的表层意思,他决定花几个月的时间来审核巴黎大区范围内类似的文件。他的调查证明,菲利普的这个解放书导言与其他数百份解放“harangues”(宣言书)一模一样。这也证明了国王圣路易九世1256年那篇让许多农奴赎回自由的着名宣言,是在当地解放奴隶潮流发生了十来年之后发布的,而以往一直被认为是国王的宗教虔诚所致。而且,布洛赫还发现这些rachats(赎奴)行为总是被标榜为虔诚的“harangues”。(18)从这些发现布洛赫得出了关于卡佩王朝时期(Capetian,公元987-1328)四个全新的结论: 1.教堂和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其性质与托尼在《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R.H.Tawney,Religion and the Rise of Capitalism)一书中论述的类似。 2.13世纪时期当许多地方资产者赎买到他们的自由后,社会出现了广泛的暴动。 3.这些暴动与公社运动同时发生。 4.卡佩王朝的财政短缺,使他们得靠出卖奴隶的自由来充实银库。 因此,布洛赫在《历史学家的技艺》中告诉我们:以“中性立场”做研究,跟不采用“永远更新而持续产生新意外”的方法研究文献一样糟糕晦涩。(19) 布洛赫对这个关键技术的实用合理性非常肯定。然而他用这样的问题开始他《历史学家的技艺》的论述:“爸爸,请告诉我,历史有什么用?”(20)然后他承认,无论什么样的回答,历史真实程度的合法性仍将一再受到质疑。不过他还是尽力避免在运用史料上出现对原意的误读。“历史作用的问题不应该与狭义的知识合法性混为一谈。”(21)我们不应该被对历史的绝对确定性的孔德式坚持(Comtian insistence)所迷惑。(22)但这还是没有回答历史主义(historicism)的问题,因为布洛赫不得不承认:历史学家欲知道真相的执着使他远远地超越了循规蹈矩地按“时代的纯表面顺序”来做研究,他会不可避免地、主观地选择史料。(23)但选择史料的过程难道必然是主观的吗?布洛赫说:不。选择史料取决于研究对象:时间中的人。历史现象必须按经济主题、政治主题等等来组列。因为人的生存受这一系列互相影响的因素左右。研究这些现象不是把一个现实放置到某一段历史中去,而是从一系列历史事件中提取可感知的概念。布洛赫的这个论点有明显的缝隙,用麦奈克(Friedrich Meinecke)的话说:不参考一个相应的价值体系,便无法追寻那些导致历史现象的系列原因。(24)布洛赫作为一个卓越的史学家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但他似乎继续让自己在史料如何不可靠及史学者之外的因素这些范围内进行讨论。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强调马比雍在1681年发明的重要研究方法的意义。(25)因为尽管布洛赫似乎把历史学者描述成一个坐在一堆错综复杂、值得怀疑推敲的资料前的死板见证者,但我认为他其实知道这种见证者对材料带有任意性的粗糙理解是可以被不断精确完善,直至达成某种接近事物客观逻辑的理解的。也就是说,需要一个不是针对具体的研究对象,而是能让学生和工匠们掌握的关键研究方法。 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布洛赫其实是在重申法国哲学家拉西利(Jules Lachelier)的理念:自由而自我创造的思想,只能自立地存在。这一点可以通过一系列“客观”的原因向人们证实。比如,在实际生活中,一个历史学者的精神实践,源于他的思想活动,是他思想的产物。(26)布洛赫很坦然地承认,只有在这些前提下,获得真相才成为可能。(27)正如大卫·休谟(David Hume)所指出:人不可能有绝对把握太阳明天会从东方升起,但其可能性如此之大以至于我们在每天黎明时刻继续朝着那个方向了望。源于同一英法经验主义传统的逻辑实证主义者墨敦·怀特(Morton White)写道:“历史学者带偏见的简单事实不足以反驳非个人化标准的存在。”(28)布洛赫跟海因里希·李凯尔特(Heinrich Rickert)一样,他也许觉得历史并不见得是一个普世通行的东西,因为它得在一个具体的框架体系里展开。然而一旦这一步铺垫好了,这之后的逻辑可以非常严密而科学。(29)布洛赫对于各种无限的理解总是要做一个最终的检核: 历史不是一门具有完善工具的科学;她难得准确无误;但她的研究方法要精确,这意思是其首要原则之一是对值得怀疑的结果不假装肯定,并根据一些准确的主导原则,以求实精神来进行。关键之一是,每次都必须建立一个事实基点,必须回到原始资料。(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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