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朝鲜遣使驻京之争 1898年初,受到德国强占胶州湾的刺激,光绪皇帝亟欲推动变法,大事改革,却使清政府内部分裂为帝党、后党(50),加剧了保守派与改革派的权力斗争,也影响了中国派使赴韩的决策,发生皇帝与总署各行其是的情况。由于朝鲜称帝建国之举惹怒了唐绍仪,唐不愿理睬韩国政府缔约遣使的请求,韩国政府只好转托日本、俄国驻华公使帮忙,直接向总署照会。俄国署使巴布罗福(Aleksandr Ivanovich Pavlov)出面斡旋、代为说情,希望中韩两国建交、互派公使。(51)日本公使矢野文雄(1851-1931)也出面交涉,指出在韩华民人数众多,希望中国能与韩国签订平等之约。(52)由于韩国本为属邦,中国碍于名分,不便接待韩使,故总署的态度是“商约可订,使不可派”,并命令唐绍仪暗中打探韩国的派使计划与建交目的。(53)唐绍仪探悉情况后,指出韩使身分是二等公使,若赴京递书、请求缔约,总署将无法拒绝,皇帝也必须接见(54),届时中国不得不以平行之礼接待韩使,因而建议总署由中国先行派使,“以示昔年主仆之别”(55)。此外,韩国得日本、俄国驻韩公使的支持,坚持遣使赴京、签订条约,不愿与唐绍仪签订通商章程,于是唐绍仪也建议总署尽早与韩国缔约,保护华商,避免另生枝节。(56)总署只好同意韩国派使赴京,商谈订约,但限制韩国只可派四等公使,由总署代递国书,无庸觐见皇帝。(57) 总署要求韩国派遣四等公使,乃因不愿韩国公使亲递国书、觐见皇帝,避免韩使以“鞠躬礼”觐见皇帝,这样等于承认大韩帝国的正当性基础,也等于接受韩国不再是属邦,中韩两国将平等交往,皇帝与韩帝也将平起平坐,成为“天有二日”的情况。(58)因此,总署决定套用中国与刚果缔约的前例,由总署代递国书,韩使不许觐见光绪皇帝,藉以避开觐见礼的难题。(59)可是,光绪皇帝不赞同总署的方案,反而答应“所有高丽派使、议约、递国书、觐见各节均准行”(60),并要求总署“当按照友邦交际之礼接待”(61),甚至命令唐绍仪不要再阻止韩国派使赴京。对光绪皇帝的命令,唐绍仪仍主张“中国先遣使赴韩论”,并指出中国是东亚大国,未便任韩国先遣使索约。中国可先派出四等公使,赴朝鲜订约,以示恩遇旧藩。(62)由于唐绍仪的劝阻,光绪皇帝收回成命,改由中国先派使节,但跳过总署,直接命令张荫桓负责拟写致韩国的国书事宜。(63)由此可见,光绪皇帝试图改变中国与外国交往的惯例,不满总署的交涉政策与解决方案,往往不与总署商量,只倚重具有外交经验的张荫桓。 张荫桓以《马关条约》第一款为依据,在国书上承认朝鲜为自立之国,但不提韩国称帝、改国号之事,并留好了后步,若韩国抗议此事,中国可以韩国未曾照会总署为理由,解释中国国书为何不提“大韩帝国”之事。(64)光绪皇帝同意张荫桓的意见,但要求唐绍仪打探各国致韩国国书的格式,并要求总署不管各国国书如何称呼李熙,中国国书必须与各国通例相符,不得独树一格。(65)至于赴韩驻使的人选问题,由于牵涉到中韩商约问题,总署几经挑选,最后决定由徐寿朋(?-1901)担任驻扎朝鲜国钦差大臣。(66)总署为难的原因,乃据《国际法》规定,中国因未与韩国建交订约,应先派出全权专使,两国缔约后才能派常驻使节,负责华民事务,而四等公使权力不足,无法与他国订约,韩国必不愿接受。同样的,中国若准许韩使赴京,却不准他们亲递国书、觐见皇帝,恐怕韩国也不愿接受。因此,总署采用唐绍仪、马建忠(1845-1900)的意见,只是片面地强调“恩遇旧藩”之意,却没有在国书上说明徐寿朋的公使等级,更跳过派遣全权公使的步骤,直接派遣常驻使节,故采用“驻扎”二字,同时,国书也只称“朝鲜国”,不称“大韩帝国”。 与此同时,韩国政府也派沈相熏担任公使,并由韩国总税务司柏卓安(John M.Brown)拟写韩国国书。为了不让韩国先派使来华,李鸿章请副总税务司裴式楷(R.E.Bredon)发电柏卓安,说明中国已派使臣赴韩,应等中国使臣到达汉城后,再商办交涉之事。(67)驻韩总领事唐绍仪也向柏卓安重申总署的方案,只准韩国派四等公使,不准觐见,亦不可亲递国书。柏卓安反对中国提出的方案,也不满中国突然派使,打乱韩国的遣使计划,并点破中国先遣使的意图,甚至不惜威胁唐绍仪,韩国将不接待徐寿朋,避免他国误会韩国仍是中国属邦:“中国与韩无约,华使焉可称驻扎,显见华使韩,仍为属国,驻西藏、蒙古大臣均有此等字样。华不欲韩使赴京,韩未必接待华使……华不欲韩使赴京者,恐其呈递国书及觐见各节耳……华先遣使来韩,显见华视韩以大字小之意。”(68) 除了韩国强烈抗议之外,俄国、日本、法国、德国驻韩公使都询问唐绍仪:中国为何不派全权公使,也不言明徐寿朋为何等公使,反而用“驻扎朝鲜”四字作为徐寿朋的正式职衔,实不合乎公法惯例。法国驻韩公使葛林德(Victor Emile Marie Joseph Collin de Plancy)更批评中国有失分寸,“惟闻徐使驻扎朝鲜,此四字不甚妥协,恐韩人不乐闻”(69)。俄国驻韩公使马丢宁(N.Matunine)也频频发问,担心徐寿朋若担任二等公使,必能夺下公使团首使的位子,将使中国势力重新进入朝鲜半岛,不利俄国的发展。“俄使马曰:‘此次派来徐使系全权大臣否?’仪曰:‘徐使无全权字样,想是二等公使。’马曰:‘然则定约后,徐使驻扎韩国否?’仪曰:‘徐使系奉命驻扎朝鲜钦差大臣。’马曰:‘徐使当居各国使员之首。’仪曰:‘若是二等公使,徐使自应居首。’马曰:‘各国使员均是三、四等公使。若首使之座,久为一国使臣所居,不无妨碍公务。’”(70)从唐绍仪与各国驻韩公使的会谈内容,可见公使团特别注意徐寿朋职衔的“驻扎朝鲜”四字,认为中国使用“朝鲜”,即不承认大韩帝国的成立,而“驻扎”也是宗藩惯例的延续,只是职衔由“商务委员”换成“钦差大臣”而已。面对各国驻韩公使的质疑,唐绍仪只能推搪,敷衍以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