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位诏书》共计319字,1912年2月12日由清宣统帝爱新觉罗·溥仪奉隆裕皇太后懿旨颁布于天下。清王朝268年的历史,亦随着这纸《逊位诏书》的颁布而宣告结束: 奉旨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相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军民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47) 《逊位诏书》的延伸部分,包括另外两道“懿旨”及相关的“优待条件”。(48)有关《逊位诏书》的价值和意义问题,历来无所定谳。不过,有两个面向应该是比较明确的:一是面向未来的分析,二是面向传统的解读。前者主张从以下几个方面论证《逊位诏书》的“宪法”意义;(49)而后者,则更多面向传统,并且是“汤武革命”的传统。(50)应该说,这两种分析,分别给《逊位诏书》赋予了重大的现实意义或传统价值。而且,如果想进一步发掘其“微言大义”,人们还完全可以从中寻找出更多有利于解释者的各类暗示。只是,无论我们怎样从宪政的角度给《逊位诏书》赋予近现代的意义,清帝逊位意味着清无力自主完成近现代转型的基本事实,似乎没有发生过本质性的改变。同时,也不管人们如何希望“辛亥革命”与“汤武革命”叠韵双声,“辛亥革命”毕竟不是“汤武革命”,清帝的“禅让”亦无法等值于传统“革命”的颠覆性政治循环。这就意味着,《逊位诏书》的背后,应该潜藏着既不同于前者,也有别于后者的另外一条线索。重要的是,这条线索应该,也只能形成于与清王朝有关的历史过程中而无法从外面强行植入。民国二年(1913),时任北洋政府顾问的日本人有贺长雄曾提出过一个观点,即“中华民国并非纯因民意而立,实系清帝让与统治权而成”的“国权授受说”。(51)该见解虽引发过诸多争议,但这一“现场报道”,至少排除了后世的“逆推”和“发挥”。尤其当人们发现《清帝逊位诏书》的主体逻辑几乎与《大义觉迷录》首尾呼应、一贯始终等事实时,其“自省”的勇气、“自尊”的选择和“自裁”的决绝这些清王朝终焉前的全部反应,才能获得近乎真实的解释。 首先,清帝逊位的依据,是“天命人心”决定“国朝运势”的判断标准,而不是现代人所谓“进步”或“倒退”的抽象观念论。这意味着,《逊位诏书》中“人心所向,天命可知”这一“不违天命”的历史取向,不但是清廷“逊位”于民国的价值根据,也曾是清廷“争位”于明朝时的充分理由。换言之,《逊位诏书》与“明清鼎革”后的《大义觉迷录》之间,事实上已形成了传统语境上的首尾呼应。剔除雍正皇帝审问曾静时的倨傲口吻,人们不难发现,两个历史文献之间在国运兴灭的道理上并没有什么差别可以计较(第26-27页)。所不同的,只是强势者的发言与颓势者的布告,在心境上已别若天渊。惟其如此,《逊位诏书》的意义,才非同一般文献可堪比拟。辛亥革命爆发后“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等响应之势,不但表明“兆民之好恶”真实地反映了“天命”的转移,还意味着面对“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的局面已拿不出“确当办法”的清廷,需要在“天命可知”的价值觉解中断然自决,否则,清朝一贯的“天命人心”论就是欺瞒,就是“丧德”的谎言。当看到“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的清廷宣言信而有征时,《逊位诏书》中“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的说法就不应该被简单地研判为清“无力回天”的托辞。其主动放弃原本可供选择的“三种走向”等重大决定意味着,“天命人心”论所反映的,乃是清王朝立国以来一以贯之的政治原则。它形成于对“大中华”价值体系的笃信和实践过程中;而如此首尾一致的政治反应和抉择,才应该引起研究者们的足够重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