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的两处记载亦有此特点。金代汾河流域的台骀庙文本记载中均统一使用“昌宁公”这一名称。披览文献可知,昌宁公的称号最早始自后晋天福年间石敬瑭的封赐,上引掌禹锡所撰碑文中即有记载称台骀庙在“晋天福中始有封公之号,著于地志”。与此相应,汾河流域现存各有关地方志书中均承认这一点,有据可查,不赘述之。金代的两篇碑记均收录于地方志书中,且均为官员或士人所撰:一在汾阳,为金大定十三年汾州观察判官王遵古所作《昌宁宫记》;一在宁武,为金人张守愚所作《汾川昌宁公冢庙记》。王遵古文中再次继承并重复了前人的论调,对台骀的身世、台骀的封号、台骀的功用及祭祀台骀的原因做了阐述。同样,张守愚文中亦是如此。两人均认同台骀是金天氏的后裔,台骀之父为昧,昧是治水官即玄冥师;后晋受封昌宁公,宋代加封“宣济”庙额;由于祷雨灵应,屡获官方和各地民众的隆重祭祀。 颇有意味的是,乾隆《宁武府志》的作者魏元枢、周景桂却对宁武定河村的台骀庙和张守愚的这篇文章表示出一种不屑的态度,断言“台骀冢庙太原、汾州并有,其障汾洮初不在此,特里俗附会耳。守愚作碑殊失事实,文亦无可观。以其年岁颇古,故与元尚思明《魏知院碑》并存之”。后世修志者在面对前人记述时表现出的这种态度,表明时人已经在怀疑宋金以来汾河流域各地民众对台骀及其神迹表述和认知的客观真实性。张守愚的记述无意中揭示了一个知识分子人为建构台骀信仰的历史过程。他说定河村“村侧有小丘,左汾堧右谷口,高且寻仞,广殆亩余,上有丛祠,古往流言谓为台骀墓,主汾神。土俗虽承传之久,亦不知所以然。又不喻建祠之由,第以土地神视之”。说明当时人们并不清楚这里是否真的有台骀墓,在现实生活中只是把这里作为土地神来看待,没有人能搞清楚究竟是否如此。而人们的认知彻底发生改变,与来此做官的汾阳人任从仕有关。任从仕经过考证后告诉当地老百姓,说这个庙就是台骀庙,人们才将土地庙改为台骀庙,并将其视为非常灵验的汾河水神来看待。然而何以认定一座小土丘即是台骀墓呢?从张守愚的记述中我们并未看到任何直接的证据,如其所言“明昌五年州得汾阳人任从仕为判官,任讳知微,博闻之士也。因悼彼俗颛蒙,渎神之祀。乃追讨图志,以春秋传考证之核厥事迹,知其昭然不诬为神之墓、为神之庙也。乃与儒士史世雄、宋鈛,取旧图经,参校编次,增补其缺,具载兹事,以示郡人。由是民得晓然,知所敬在是”。(21)因此这段记述只是一个人云亦云的建构和附会。但是,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延续、演进而来。宁武定河村台骀庙恰恰自任从仕考证之后,才正式以台骀冢庙的身份受到当地官民的信奉和祭祀,进而与汾阳王遵古的《昌宁宫记》一道成为台骀信仰记载谱系中的重要文本,成为汾河流域台骀信仰的重要话语支撑。 元代山西各地台骀庙的情形如何,因目前缺乏相应的文本记载,尚难以呈现。我们可以做到的是,通过明、清两代的文本记载来揭示宋金以来历经百余年战争和非汉族政权洗礼后,是否发生新的变化。明代的记载仅有太原东庄高姓人氏在晋祠名胜创修台骀庙的事例,高汝行是这次创修活动的发起者和组织者。高汝行字修古,号东庄,太原晋祠人,曾官至浙江按察副使,并在明中叶东南沿海抗倭斗争中担任过浙江温、处二府的军政要职,显赫一时;其所在的村庄后来以他个人的号来命名,称为东庄,足见其在当地的影响力。高氏本人在致仕返乡后还亲自主持编修了嘉靖《太原县志》。关于高氏在晋祠修建台骀庙的原因,刘大鹏的《晋祠志》中有如下解释:“台骀神庙为东庄高氏之庙,故高氏修之。传言高东庄汝行号,仕江浙日渡江遇险,有人拯救得免。询姓名不答。再询,则曰台骀。飘然而去。东庄曰:‘救我者,台骀神也。’致仕,归乃立庙于晋祠。”这个故事讲述了汾神台骀显灵搭救水上遇险的高汝行的事情,令人半信半疑。尽管如此,嘉靖十二年晋祠台骀庙就这样建了起来,并为高氏族人所独享。此后晋祠台骀庙即由东庄高姓族人世代修缮,道光《太原县志》对此有明确记载:“台骀庙在晋祠,副使高汝行所建。雍正八年高□等重修。乾隆辛卯邑岁贡高碧等重修。嘉庆丁卯高氏合族重修。”(22)值得注意的是,雍正八年一位有贡生身份的高姓子弟高若岐在《重修台骀庙碑记》文中,有意对高姓族人所修台骀庙与王郭村台骀庙做了区分,说当地有两座台骀庙,“一在王郭村昌宁公庙。昌宁公者,石晋天福之封号也。此县中之公庙,每岁端午日有司祭之。一在晋祠,居于广惠祠难老泉之间,此则东庄高氏之所独建也。其不建于东庄而建于此地者,因台骀泽为水之东汇,故建于其源也。创始于嘉靖十二年,重修于雍正之八年。高氏始之,高氏继之,宜也”。(23)在高家人看来,汾神台骀不仅是汾河流域的保护神,更是高姓全族的保护神;汾神显灵搭救高姓祖先高汝行的故事遂成为晋祠东庄高姓族人展示话语,显示其在晋水流域存在和声音的一个象征资源,反复为历代高姓族人所强调,以至于道光八年高氏全族竟在台骀庙内立下“东庄高氏族规碑”。在这里,尽管台骀依然是作为地域保护神和汾河水神的形象出现的,但是对高姓族人而言具有更为特殊的意义,已经演变成为高氏家族私有的、类似香火庙性质的宗教建筑,其背后当与东庄高氏在晋水流域的较大势力和影响力有着莫大的关系。 相比之下,清代汾河流域各地文献和民众记忆中对台骀的记述更为丰富多彩,且遍布于汾河上中下游多个区域。其中,影响最大者当属清初知名学者朱彝尊游历山西时,为曲沃台骀庙写下的五言长诗《台骀庙怀古十韵》: 凤鸟书官后,鸿荒障泽年。 神功开白壤,帝系出金天。 分野扪参次,山川奠禹先。 按图移岸谷,纪远昧星躔。 乱水汾洮别,诸姬沈姒联。 唐风水始祀,鲁史至今传。 簘鼓横流散,风沙急溜穿。 势曾吞北汉,润亦被西边。 璧马黄河并,云旗玉井旋。 轩裳存想像,凭吊一茫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