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余论 台骀从一个三晋大地上最早的统治者、居住者,到春秋时期成为汾河流域的山川之神、地方保护神,再到明嘉靖以来合神明与祖先于一体,成为张姓宗族借以实现自身发展壮大的一个认同符号和象征资本,显示了神明与祖先对于明清以来北方地区宗族发展所具有的重要推动作用。在这一点上,与学界在华南宗族“发达”地区所观察到的“祖先与神明”(32)的关系并无二致,反而具有高度一致性。如果继续用弗里德曼意义上的宗族概念来讨论北方宗族问题的话,人们会发现北方宗族“不发达”地区竟然和“发达”地区一样也存在着如此相似的历史过程。这就不得不让我们重新审视以往所谓北方地区宗族不发达、甚至是一些研究者所言之“残缺型宗族”是否真实可靠。或许这只是一种表象或假象。因此,以往人们所持有的宗族观念是存在偏见的,不能仅仅从外部形态上用华南宗族的标准来衡量北方地区,而必须对中国北方宗族的形成过程加以重新审视。 同时,台骀形象的改变还激发了我们对山西水利社会中宗族角色和作用问题的重新思考和定位。“亦神亦祖”的台骀揭示了北方水利社会中宗族势力借用象征符号在地方水资源争夺中表达宗族意志的一种重要手段,表明宗族与水利的结合在北方地区表现得也是非常明显的。其不同之处在于,受地理条件、经济水平和政治因素的作用及影响,在北方地区难以出现某一族姓长期、完全控制或垄断稀缺水资源的情形,反而会出现多个宗族瓜分挤占、相互妥协、相对均衡地分配有限水资源的局面。正是在此意义上,笔者以为将宗族研究引入山西水利社会史,有望突破以往各说各话的宗族史、水利史研究,从而为北方水利社会史研究增加一个新的视角。 注释: ①科大卫:《皇帝与祖宗:华南的国家与宗族》,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26-429页。 ②张俊峰:《明清中国水利社会史研究的理论视野》,《史学理论研究》2012年第2期。 ③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219页。 ④按照这种说法,五帝为:黄帝、颛顼(黄帝孙,即高阳氏)、帝喾(黄帝曾孙、颛顼堂侄,即高辛氏)、尧(黄帝玄孙)、舜。 ⑤按照这种说法,五帝为:白帝(西,金)、青帝(东,木)、黄帝(中,土)、炎帝(南,火)、黑帝(北,水)。按吕不韦“十二纪”的提法,五帝是主管四方、四时和五行之神。黄帝居中,具土德;大皞居东方,具木德,主春,亦称春帝;炎帝居南方,具火德,主夏,亦称炎帝;少皞居西方,具金德,主秋,亦称白帝;颛顼居北方,具水德,主冬,亦称黑帝。 ⑥另据马骕《绎史》中的观点,认为台骀属东夷族少昊世系,值得重视。其系谱顺序为:少昊—修—昧—台骀—沈、姒、蓐、黄。详见马骕:《绎史》第一册,王利器整理,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5页。 ⑦杨宽:《鲧、共工与玄冥、冯夷》,载顾颉刚编:《古史辨》第七册第十二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336页。 ⑧比较有趣的是,这种父子治水的模式在中国古史和传说记载中屡见不鲜。比如尧舜时代的鲧、禹治水,后世留下了大量有关大禹治水的神迹和庙宇;秦代的李冰父子治水,至今在不少地方仍建有祭祀李冰父子治水的庙宇,其中尤以四川成都灌口二郎庙最为著名。 ⑨参见陈怀荃:《大夏与大原》,《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3年第1期;李炳海:《汾神台骀与周族始祖传说》,《山西师大学报》1993年第1期。 ⑩李炳海:《汾神台骀考辨》,《山西师大学报》1990年第4期。 (11)《曲沃县志》卷38《艺文上》,第343页。 (12)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马工作站编:《晋都新田——纪念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马工作站建站40周年》,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03页。 (13)台骀作为汾神,何以在汾河流域之外的其他地方出现两座台骀庙,非常奇怪。山西大学民俗学者段友文教授认为五台县出现台骀庙,应该是晋国文化北上迁移和村落人口流动的结果,笔者对此持谨慎态度。详见段友文、王旭:《汾河之神台骀传说信仰的文化传承与村落记忆》,《民族文学研究》2013年第6期。 (14)另据金人王遵古《昌宁宫记》有“唐贞元九年,始庙于近郊”的记载,亦可为证,文见光绪《汾阳县志》卷十二《艺文》,第331页。另,光绪《汾阳县志》卷九《坛庙》中亦有“台骀庙,唐贞元九年建,有碑,令狐楚撰文”记载可互为印证。可惜的是,令狐楚的谢雨碑现已佚失,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宋金时代人们在有关台骀庙的记述中屡屡提及此事。清刑部员外、曲沃人裴志濂在《重修台骀庙碑记》也曾讲到“唐令狐楚有所撰碑文,在汾阳县台骀神庙”,足见令狐楚在台骀庙谢雨一事在汾河流域影响之大。 (15)《旧五代史》卷七十九《高祖纪五》;《新五代史》卷八《晋本纪第八》。 (16)雍正《山西通志》卷164《祠庙一》:“临汾县:汾水神祠,在西一里,土人名河神庙。”雍正《山西通志》卷166《祠庙三》之静乐县,在记述该县定河村昌宁公庙时,最后提及“又西郭外有汾水川祠”。无论是汾水神祠还是汾水川祠,均是指台骀庙而言,其名称始自唐太原节度使卢钧。 (17)贺际泰:《台骀庙今昔》,《侯马文史资料》第六辑,第48-56页。 (18)宋宝元二年(1039)掌禹锡撰《重修昌宁公庙碑记》,见道光《太原县志》卷之十二《艺文》,第627-628页。 (19)太原东庄人高若岐《重修台骀庙碑记》中有“昌宁公者,石晋天福之封号也。此县中之公庙,每岁端午日有司祭之”的记载。详见《太原县志》卷之十三《艺文》,第650页。 (20)王锡寿:《台骀庙的传说》,载郭永安主编:《太原张氏遍天下》,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14页。 (21)(金)张守愚:《昌宁公冢庙记》,见乾隆《宁武府志》卷十二《艺文》,第165-166页。 (22)道光《太原县志》卷之三《祀典》。 (23)雍正八年《重修台骀庙碑记》,见刘大鹏:《晋祠志》卷第一《祠宇上》,第33页。 (24)裴志濂:《重修台骀庙碑记》,见《曲沃县志》卷38《艺文上》,第343页。 (25)徐继畲:《修建雷鸣寺记》,见《三晋石刻大全·宁武县卷》,三晋出版社2010年版。 (26)参见段友文、王旭:《汾河之神台骀传说信仰的文化传承与村落记忆》,《民族文学研究》2013年第6期。 (27)同上,第86、87页。 (28)雍正《山西通志》之静乐县。 (29)见《诗经·小雅·六月》,记述周宣王大臣尹吉甫自镐京返乡时,与亲友欢宴,其中出席的人员中就有以孝友著称的张仲。 (30)道光二十三年《先畴永赖碑》,碑现存太原市晋源区花塔村华塔寺正殿内。 (31)咸丰三年《东里解张氏家谱》。 (32)参见贺喜:《亦神亦祖:粤西南信仰构建的社会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