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视域:黑格尔和洛维特 让我们重新回味上面引述过的布克哈特的名言:“当我们在大海上航行的时候,我们很想认知那些波浪,可惜的是我们置身于大浪之中。”说这句话的时候,布克哈特想传递两层意思。第一,法国大革命此时没有被淡忘,而是渗透到社会的基石当中,从而存留在当下里。第二,在当时看来,未来视域根本无法确定,因为与历史没有充分的距离,人们无法找到可靠的立足点,以便基于此立足点对历史进行概览。歌德曾经说:“我们的眼睛如同太阳,不然它怎能看得见太阳。”歌德用这个意念表达了人内心的感知与外部现象之间的一致性。布克哈特告诉我们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人本身就是用时间为材料造就的,所以他无法看到历史的全貌。 布克哈特的观点含有全新的存在主义和怀疑论的色彩,与当时历史哲学的基本假设和乐观的信念截然相反。在持后一种观念的人眼里,时间呈一条笔直的线条,始于过去,经过当下,然后向未来延伸下去,其目标是一个令人期待的终点。这一历史模式也被称为进步。不过,进步不仅仅意味着所有一切变得更好,而是还需要人类为此付出更大的牺牲。从这个意义上说,有关进步的观念不仅是让人欣喜的许愿,而且也是旨在使自己合法化的理由,人们可以给它注入许多暴力、苦难和破坏等因素。黑格尔曾经说,上面提到的终点“是世界历史上人们奋斗的目标,长久以来在地球这个偌大的供桌上献上的所有供品就是为了它。这个目标最终会实现。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情况如何多变,这个目标确定不移,千真万确。如果我们把历史视为一座屠宰场,民族的幸福、国家的智慧和个人的德行在这里都成为牺牲品,我们就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如此巨大的牺牲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最终目标”。 黑格尔对自己提出来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问题进行了回答,它实际上就是现代进步叙事中有关自我认知和精神解放的内容。这个预设的目标使得历史上无数人成为牺牲品都显得值得,未来展现出无限的魅力,人们可以为此把头从那些牺牲者身上掉转过去,进而放心地把他们忘掉。在这个现代进步史观背后,我们很容易觉察出宗教预告未来的轮廓,宣告福音是一神教的根本特征。以宗教的形式预告崭新的未来视域最先出现在犹太民族的历史中,此后形成了超越所有世俗性的终极目标。在黑格尔有关现代进步概念和自由理念中显得尤为明显。 卡尔·洛维特因此特别强调,“基督教和后基督教历史书写从根本上说是立足于未来”,世俗的历史哲学中充斥了一种类似救赎的理念:“如同指南针指明我们在空间上的位置并使得我们靠它掌握空间,有关末日的指南针指明我们在时间上的节点,它所指的最终目标和终点就是上帝之国。在现代历史意识当中,基督教的信念已经不复存在,不过,把未来视作一个目标和履行某种义务的念头仍旧很强。” 正是洛维特沿着布克哈特的思路尖锐地批评了上述历史哲学,从而把我们的时间观念加以历史化,他说:“当提出整个人类历史是否有意义这类问题的时候,我们本身就受到历史的限制:犹太和基督教思想把这个我们无法回答的问题引入讨论中。想严肃地探讨历史的终极意义,这超出了我们的所有认知能力,只能让我们喘不过气来;这个问题使得我们处于一个真空中,其中只能有希望和信仰。” 欧洲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自我摧毁,进步史观如今已经无法让人信服。只有在俄国,仍然有人使用这种解读形式,比如在学校课堂里,成千上万斯大林时期的受害者被说成是“为现代化殉难的人”。洛维特摒弃了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为我们提供的巨大的指南针,在有关我们的生命与时间的关系以及对当下持怀疑的态度方面,洛维特的立场非常接近布克哈特。正如布克哈特,洛维特在时间长河中没有看到任何停靠点,更不要说什么了解历史的全貌可能性。 他说道:“如果说我们从有关时间的历史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我们认识到它并不能为我们提供立足之地,我们无法从中找到生活的方向。置身于历史当中,却还要找寻方向,这犹如遭遇船难的人试图抓住大浪不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