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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作为一种实践性和操作性很强的研究领域与方法，美国口述史学的兴起与发展直接得益于现代技术的发明、创新与应用。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个人计算机、智能手机与互联网等计算机、网络、通信、信息管理以及多媒体技术为代表的数字化革命(digital revolution)则给美国口述史学的发展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概括而言，数字化革命对于美国口述史学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它不仅极大地促进了更为广泛而深入的国际交流与合作，更为重要的是，它改变着记录、保存、编目、索引、检索、解释、分享与呈现口述历史的方式与内容，这些都将严重挑战以书写抄本为基础的口述历史的传统模式。 关 键 词：数字化革命/口述史学/数字化记录/数字化管理/数字化传播与交流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09CSS001)；浙江省高校中青年学科带头人培养计划；浙江省之江青年社科学者行动计划。 作者简介：杨祥银，温州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口述史学、医学社会史。 口述史学与现代技术有着非常深远和紧密的联系，美国现代口述史学之父——阿兰·内文斯(Allan Nevins)就直言美国口述史学诞生于现代发明与技术。①20世纪50年代初，内文斯曾指出，电话、汽车和飞机等现代通讯与交通技术的发展使人们之间的相互接触变得更加容易，它们将逐渐取代旧有的秘密信件来往，而可能使将来的历史学家失去不可估量的宝贵原始资料。正是如此，他认为随着手写记录的进一步衰退，口述历史在弥补传统文献资料的不足方面将大有可为。② 美国口述史学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现代技术手段的革新与应用，录音机、录像机(摄影机)、记录介质、转录器、文字处理机、计算机、互联网以及相关信息管理技术(存储、编目、索引、检索与访问)的发明与应用都极大地提升了口述历史工作者的工作效率与社会影响力。20世纪70年代，时任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室(Columbia University Oral History Research Office)主任路易斯·斯塔尔(Louis Starr)就曾强调，口述历史运动可以被看成一种利用技术(不仅包括录音机，也包括缩微、计算机以及这个时代的其他技术手段)的有意识的努力，进而抗衡内文斯所哀叹的技术侵袭。③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个人计算机、智能手机与互联网等计算机、网络、通信、信息管理以及多媒体技术为代表的数字化革命则给美国口述史学的发展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在21世纪到来之际，美国《口述历史评论》(Oral History Review)组织了一场有关新世纪口述史学发展趋势的圆桌讨论，其中一个主要问题就是数字化技术对于口述史学未来发展的影响。④ 在过去20多年间，数字化革命对美国口述史学的影响已经成为实践与理论思考的重要议题，⑤除相对零散的单篇论文或著作中的某些篇章以及学术研讨会之外，⑥最能体现美国口述历史学界在该领域所做的努力就是2010年启动并于2012年上线的“数字化时代的口述历史”(Oral History in the Digital Age)网站以及2013年出版的《口述历史评论》特刊《数字化时代的口述历史》(Oral History in the Digital Age)和2014年出版的口述历史专著《口述历史与数字人文科学》。⑦本文将从数字化记录、数字化管理以及数字化传播与交流三个方面来分别阐述数字化革命与口述史学之间的紧密关系。 一、数字化记录 作为口述历史计划完整过程中最为重要的核心环节，口述历史访谈过程的适当记录是保证和实现口述历史资料后续处理以及有效性应用的重要因素。正是如此，在过去60多年间，美国口述历史工作者总是紧随记录技术(recording technology)的发展潮流，进而选择便利且经济实用的高质量记录设备和技术手段。 从1857年法国发明家斯科特(  -Léon Scott de Martinville)发明声波记振仪(phonautograph)开始，记录(录音与录影)技术取得重大进展，而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日益发展的模拟记录(analog recording)向数字记录(digital recording)的转变更被认为是人类记录技术史上的数字化革命。⑧这种记录技术的数字化革命为口述历史访谈记录手段的应用与革新带来了相当重要的影响，为口述历史学家的录音与录影访谈提供了日益优良、便利、经济与高效的多元化选择。正如唐纳德·里奇(Donald A.Ritchie)所说：“自从第一套记录设备问世以来，由蜡筒式留声机(wax cylinder recorder)发展到钢丝录音机(wire recorder)、盘式磁带录音机(reel-to-reel recorder)、盒式磁带录音机(cassette recorder)、盒式磁带录像机(videocassette recorder)、数字磁带录音机(digital audio tape recorder)和迷你光盘录音机(mini-disk recorder)……口述历史学家通过记录他(她)们的声音以建构一个更加多元和准确的历史图景。”⑨就田野记录(field recording)技术发展历史而言，从19世纪80年代末期开始，包括历史学、民俗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相关学科的田野工作者开始利用录音技术来记录他们所需的资料。据记载，首位从事田野录音工作的可能是美国民俗学家和人类学家杰西·菲克斯(Jesse Walter Fewkes)，他于1889年开始用蜡筒式留声机在缅因州记录巴萨马瓜迪族印第安人(Passamaquoddy Indians)的歌曲、祈祷文和传说故事。⑩菲克斯声称：“原住民民俗研究无法达到它的最高科学价值，除非能够采用某些方法，只有这样，有关故事的准确记录才能获得和保存。”(11)1948年现代口述史学正式诞生之后，美国口述历史工作者最先应用的记录手段则是继留声机技术之后的磁性记录技术的初代产品——钢丝录音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则是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室，它在1949年1月29日与勒恩德·汉德(Learned Hand)法官的口述历史访谈中首次使用钢丝录音机。(12)而在此之前，该研究室主要利用传统速记方法，钢丝录音机不仅使口述历史访谈的声音记录与逐字抄本成为可能，甚至有学者认为它改变了一切，为整个口述史学领域提供了便利、即时性和全新的可能性。(13) 从20世纪50年代初开始，以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室为代表的口述历史计划纷纷开始转向利用容易操作且相对便宜的磁带录音机，进而逐渐代替那些在操作上经常打击历史学家热情的钢丝录音机。(14)正如有学者指出：“多年来，口述历史依赖于访谈者的记忆或访谈期间所做的粗略笔记。钢丝录音机乃至最终磁带录音机的引入极大地改变了口述历史程序。在今天，几乎所有的口述历史计划都利用磁带录音机来收集访谈资料。”(15)在口述历史访谈中，根据所用磁带格式的不同，一般可以将磁带录音机分为盘式磁带录音机(reel-to-reel tape recorder)和盒式磁带录音机(cassette tape recorder)。相对于盘式磁带录音机来说，盒式磁带录音机在携带便利性、操作容易性和价格经济性上具有更多优势，因而逐渐受到越来越多的经费来源并不充足的个体口述历史工作者的偏爱。(16)正是如此，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盒式磁带录音机日益成为美国口述历史工作者的主要记录手段，而进入80年代之后，盘式磁带录音机已经基本为口述历史工作者所遗忘。维拉·鲍姆(Willa K.Baum)在1987年曾指出，使用盘式磁带录音机或盒式磁带录音机的争论已经被市场解决了，现在几乎没有可以获得的盘式磁带录音机，因此磁带录音机就是意味着盒式磁带录音机。(17)更加重要的是，随着便携式盒式磁带录音机的日益流行与普及，同时在“自下而上看历史”(history from the bottom up)的新社会史运动的影响下，美国口述史学被广泛地应用于美国少数族裔史(土著美国人、非裔美国人、华裔美国人等)、妇女史、劳工史、社区史与家庭史等新兴领域。(18) 不过，对美国口述史学产生深刻影响的则是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数字化录音技术的兴起与发展以及相应的记录介质的不断开发与应用，正如唐纳德·里奇所说：“在20世纪80年代，数字化电子技术就像浪潮一样席卷模拟记录世界。”(19)其中，以磁带、光盘与硬盘为存储介质的数字录音机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成为美国口述历史工作者的主要记录设备。而在数字化录音时代，真正为美国口述历史工作者带来革命性影响的是21世纪初以存储卡为存储介质的便携式(手持式)数码录音笔(digital audio/voice recorder)的广泛流行与应用。数码录音笔通过对模拟信号的采样和编码，将模拟信号转化为数字信号，并进行一定程度的压缩后存储在可插拔的闪存卡上。相对于以往的模拟盒式磁带录音机、数字磁带录音机和迷你光盘录音机来说，它有众多无可比拟的优点，主要体现在：(1)设备外形灵活轻便、设计时尚并且易于操作；(2)连续录音时间长且录制过程中噪音少；(3)与计算机连接方便，可以实现即插即用；(4)录音笔价格实惠(价位选择多)并且使用寿命长；(5)记录的电子文件的后期处理相当便利。(20) 当然，近10年来，一些具有录音功能等更多功能的音频、视频播放器以及智能手机也开始为一部分美国口述历史工作者(尤其是学生实践者)所利用。比如，从2001年苹果公司推出IPod开始，IPod、IPad以及IPhone等产品都具有录音或录影功能(部分产品需要配件支持)，这些设备除自带录音或录影软件之外，用户还可以在苹果商店(App Store)下载各种免费(或付费)录音与录影软件，甚至有些录音软件(比如Recordium和Smart Recorder)都具有强调、标记(文字和图片)、注解、分割、剪辑以及上传云端存储平台等便于录音文件后续处理与管理的功能。而且，这些产品的内存和储存容量都在不断增加，完全可以满足较长时间的口述历史录音和录影访谈。因此，近年来，美国许多以学生和社区志愿者为主导的校园、家庭(家族)与社区口述历史计划都在不断地探讨与尝试如何将这些新式的数字化手段更好地应用于口述历史访谈当中。(21) 同口述历史录音访谈一样，数字化技术也为口述历史录影访谈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切实可行的物质基础与技术支持。正如道格拉斯·博伊德(Douglas A.Boyd，英文名经常简称为“Doug Boyd”)所说，数字录影正受到消费者的广泛欢迎。而且，新兴技术使得以下发展成为可能，包括利用价格实惠的摄像机来捕捉高质量的数字信号、在家庭电脑上编辑视频、创建和分发DVD光盘或者再次从家庭电脑中将压缩文件上传到YouTube上。(22)随着研究者与更为广泛的受众对口述历史视觉信息价值的逐渐认可以及20世纪90年代以来便携式数码摄像机的日渐流行，在美国口述历史学界开始出现一些主要以口述历史录影为记录手段的视频口述历史计划。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著名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与南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简称“USC”)于1994年共同合作启动的南加州大学大浩劫幸存者影像历史基金会(USC Survivors of the Shoah Visual History Foundation)。作为一个非营利机构，它致力于以视频的形式来记录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与其他目击者的证词。目前该基金会下属的影像历史档案馆(Visual Historical Archive)是全世界有关犹太人大屠杀的最大的视频口述历史资料库。(23) 与此同时，美国口述历史学界在出版的学术刊物与理论方法著述以及网站中对口述历史录影问题的探讨也日渐增多，除实践操作方法之外，还提出了视频(影像)口述历史对于理解和诠释口述历史多元价值与意义的许多理论性思考。(24)甚至有学者提出今天的口述历史实践与研究正处于一个日益为数字视频所主导的文化与技术背景当中。基于此，这位学者认为口述历史应当相当自然地成为视频历史，而口述历史学家至少可能需要考虑配置视频技术，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屏幕和视频时代的关注需求，同时也是为后代记录尽可能多维度的人类(受访者)经历。(25) 最能反映美国口述历史数字化记录发展水平的则是网络应用程序(APP)的开发与应用，其中最具前沿性的探索则是美国民间口述历史推动机构——故事团(StoryCorps)于2015年3月发布的免费应用程序“StoryCorps”(同时设有同名网站)，其宗旨是希望它们能够成为聆听、连接与分享人类经历故事的全球平台，进而打造人类智慧档案馆。该程序试图真正实现“自己动手做口述历史”，简单而言，用户在手机等移动设备上下载该免费程序之后，便可以分步实现口述历史访谈的前期准备(问题设置与受访者选择)、正式记录、初步编辑与管理以及保存、在线发布与分享等完整程序。(26)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随着网络通信技术的发展，口述历史工作者也开始通过网络摄像机和远程网络视频会议系统等手段进行跨越地理障碍的“跨空间访谈”。这不仅严重挑战传统的“面对面访谈”(face-to-face interview)模式，同时对口述历史最基本的定义、方法与理论问题都将产生重大冲击。 综上所述，记录技术从模拟时代向数字时代的转变为美国口述历史工作者提供了携带便利、操作容易、价格实惠以及品质优良的数字记录设备的多样选择，它们不仅为用户提供了更高质量和更具多元信息(文字、声音与影像)的口述历史记录，也吸引越来越多的不同实践者参与到这场“大家来做口述历史”的学术与社会运动当中。在某种程度上，数字化记录技术为实现口述历史的民主化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与技术条件(27)，部分实现了美国历史学家卡尔·贝克(Carl L.Becker)在20世纪30年代所倡导的“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28)这一崇高目标。当然，从技术角度而言，口述历史数字化记录的最大优势在于它们为后续的数字化管理与数字化传播(应用)提供了诸多便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