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 进入定陵地宫,工作队的任务还没结束。作为科学考古的一部分,他们即将开始的三具尸体以及随葬品清理工作,才是最艰难最关键的一步。这些即将出土的器物,或许将揭开明代万历年间的经济、文化和社会图景。 几十年后,赵其昌回忆地宫内部给人的最初印象,用了“残朽狼藉”四个字。他在一次以发掘定陵为主题的讲座中这样讲述:“棺材腐朽了,都塌里去了,器物显不出来,辨别不出颜色。这个搭那个,那个搭这个,看不清形状,稍微一不小心,就一摊泥一样,会遭到破坏。那时条件也有限,地宫光线极暗,还没有拉进电灯去,只有一台小发电机,灯光如豆。” 更要紧的是,地宫已经打开,外界的新鲜空气必然涌入,再加上人来人往携带的细菌,原本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器物很可能要发霉、变质。怎么办?今天,随着考古技术日益进步,考古人员在清理和保存文物时,往往根据器物材质、发掘地点环境等采取去离子纯净水定时喷洒、低氧实验室保护等各种技术,保证文物在发掘整理期间就处于恒温恒湿的环境中。但在新中国考古事业刚刚起步时,工作队只能采用在地宫内喷洒酒精加福尔马林的简陋手段进行消毒。 在刘精义的记忆中,刚喷洒过酒精加福尔马林的地宫内气味很冲,人一进去,几乎出不来气,喷嚏连连,眼泪直流。工作队只好先放放气,再在地宫内日夜轮班,原地清理。 浓浓的福尔马林气味中,绣有100个童子的百子衣、金环镶宝玉兔耳坠、镶宝玉万寿字金簪、孝端皇后的六龙三凤冠、100多匹带有“腰封”的珍贵丝织品以及两位皇后的尸骨,陆续被拍照、绘图、记录、取出并贴上标签。 为保证尸体及随葬器物的顺利清理,正患胃病的夏鼐也搬到了定陵工棚,与工作队同吃同住。 清理到万历的棺椁时,新的难题来了。 这口棺椁体型巨大,外层的椁高达1.8米,里层的棺材也有1.4米高,棺材内满满地堆放着一层又一层的随葬品,人在棺外,即使站在凳子上,也难以触及棺内所有器物,但考古必须严格遵循拍照、绘图、取器物贴标签的顺序,考古人员不能置文物于不顾,进入棺内任意践踏。无奈,工作队又想了个土办法,在棺椁两侧搭起略高于棺椁的木架,架上再铺木板,人趴在木板上,头和上半身探进棺内就能操作。等清理到棺材底部时,又做了个小木箱吊在木架横梁上,人蹲在木箱内继续清理。 赵其昌的回忆文章中提到,夏鼐曾趴在木板上,整整用了四天四夜的时间,才把万历的冕和皮弁的形式、结构、尺寸、色泽,以及串珠的系结式样、数量等,一一清楚地记录下来,还亲自绘制了草图。 杨仕印象最深的是从万历棺椁内取出的一顶十二旒冕冠。冕冠是皇帝在举行祭祀大典时才佩戴的礼冠,上面是长方形的板称为冕板,前后两侧各垂有十二旒五彩玉珠。这顶冕冠,入葬时是用马粪纸盒装的,年岁久远,打开棺椁时,冕冠上散落的几百颗玉珠、马粪纸的碎末以及灰尘等全都混在一起,工作队不得不用筛孔大小不一的筛子反复筛,才将冕冠上的玉珠全部筛出。 当工作队清理到万历随葬物品的第11层时,一条两边对折的锦被出现了。打开锦被,万历的尸骨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不是想象中保存完好的尸蜡,而是一具形貌可怖的骷髅,轻轻拿动,骨骼就四散开来。 随后,万历和两位皇后的头骨被送到北京口腔医学院周大成教授处进行初步鉴定,发现万历患有严重的龋齿和牙周病。三具尸骨被送到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进行复原,研究人员从骨骼测定,万历身高1.64米,驼背,右腿明显比左腿短。 1958年7月底,清理工作终于基本结束,历时两年零两个月的定陵发掘以出土3000余件文物宣告完工。1958年9月6日,第一座皇陵发掘的消息,在封锁两年多后经新华社向世界播发,一时引来世界瞩目。对于整个发掘过程,赵其昌曾回忆说:“定陵的发掘工作并没有走弯路,可以说比较顺利。”然而,发掘完成之后,定陵出土的器物、万历的尸骨甚至赵其昌本人,却不得不在特殊时代的洪流中走上了一段弯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