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1966年8月的一天,十三陵的一片广场上火光熊熊,激昂的人群高呼着口号:“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打倒地主阶级头子万历!……”他们批斗的对象,是已经死去300多年的万历皇帝和他的两位皇后的尸骨。在此之前,中科院古脊椎与古人类研究所经过一年的努力,才将三具散开的尸骨穿制成整体。 当年目睹尸骨被焚的定陵博物馆职工师峰曾对杨仕回忆,三具尸骨先被砸烂,继而点火焚烧,许久,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燃烧着的三具尸骨,最终在万历精心挑选的这片风水宝地中与泥土融为一体。那时,万历和两位皇后的棺椁,也早已被扔到宝城外面的山沟里。 十几年后,因撰写定陵考古报告,赵其昌和报告的另一位作者王岩一起来到了三具尸骨被焚的现场,渴望找到一点历史的遗痕,可惜,最后连一点骨渣都没发现。 据史料记载,万历一生多病,经常出现“头晕目眩”、“身体发软”、“目疾足痛”等症状,但臣僚们面对其28年不上朝的消极怠工,多将他的病症归咎于酒色过度、精气亏损。那么,究竟是什么病致万历于死命?作为发掘明陵的倡议者之一,郭沫若曾向赵其昌建议,要对尸骨多方面化验,可借鉴国外的病理学研究,解开万历痼疾之谜,也可借此了解明代社会的疾病情况。然而,一把大火让尸骨消失殆尽,这个谜终究成了不解之谜。 在政治运动的冲击下,赵其昌也未能幸免。因为一张批判他在地宫内放“毒气”的大字报,他被下放至良乡窦店农场劳动。没有人去深究,所谓的“毒气”,就是简陋条件下不得不拿来消毒的福尔马林,这“毒气”,也给赵其昌留下了肺部受损的“纪念”。 除了时代洪流的影响,技术水平和经验不足造成的遗憾更令人心痛。 杨仕告诉记者,定陵出土的3000多件文物中,丝织品应该是最具价值的。她解释说:“明代的丝织品一向以织工细致、花色鲜艳、品种繁多著称,可谓中国织造历史上的光辉一页,但在定陵发掘之前,民间很少见到明代丝织品,存留至今的实物更是凤毛麟角。定陵的整匹丝织品,每卷上都有‘腰封’,写着尺寸、时间、产地、质地,实在是太难得了。” 谈及此事,刘精义叹息连连:“定陵最惋惜的就是丝织品没能很好地保存……” 他对刚出土时的丝织品印象深刻,有的被挤压后连在一起揭不开,但也有不少丝织品、衣物是完整的,颜色略显暗淡,花纹图案却很清楚,质地也很柔软,能舒展开。遗憾的是,由于经验不足,考古人员用“聚甲基丙烯酸甲酯”(塑料)加入软化剂,涂抹在半腐的衣物上,刚开始几个星期,衣物还看不出变化,效果似乎不错,哪知过了几个月就全变黑、变硬、变脆。再加上当年的文物库房太过简陋,四面漏风,根本谈不上恒温、恒湿、避光,以至于后来出版的考古报告里,大多数丝织品只能呈现支离破碎的损坏状态。 对此,赵其昌也曾无奈感叹:“损坏没有发生在发掘之初,而发生在发掘之后,这是万万没有料到的。不无痛心,更不无遗憾,而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上世纪90年代,他随北京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前往西安参观兵马俑。听说陶俑身上原本绘有颜色,自土中取出来时,色彩贴在土上,土成了彩绘,而俑却露出了陶身,成了灰色,赵其昌不禁再度感慨,发掘易,保存难! 事实上,直至今日,考古界对于出土丝织品的保存也没有完全可靠的方法。当年的领导层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赵其昌回忆,在定陵考古工作尚未完全结束的时候,国务院就曾通告各文物部门,皇陵不能再发掘,而最初的长陵发掘计划,自然也就搁置了。 “不主动发掘帝王陵寝”,如今已是中国文物考古工作的基本方针之一。据中国文物报社副社长彭常新的研究,这一规定,正是源于定陵的考古试掘。他在文章中写道,夏鼐身体力行地清理万历棺椁时,看到棺内衣物叠压难辨、器物一碰即碎的情景,更加坚定了业已形成的对帝王陵寝不宜过早发掘的思想。几十年后的1987年,面对各省上报主动性发掘计划越来越多的情况,国务院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文物工作的通知》特别指出:“对不妨碍基建的重要古墓葬、古遗址,在当前出土文物保护技术还没有完全过关的情况下,一般不进行发掘。” 1997年,国务院首次明确:“由于文物保护方面的科学技术、手段等条件尚不具备,对大型帝王陵寝暂不进行主动发掘。”至此,定陵发掘引出的“不主动发掘帝王陵寝”意见,终于在各地意图发掘帝王陵寝刺激旅游的现实中,成为铁的规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