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初,他在南京辅仁大学讲演,称中国文学分为“诗言志”的“言志派”和“文以载道”的“载道派”,“言志之外所以又生出载道派的原因,是因为文学刚从宗教脱出之后,原来的势力尚有一部分保存在文学之内,有些人以为单是言志,未免太无聊,于是便主张以文学为工具,再借这工具将另外的更重要的东西———‘道’,表现出来。这两种潮流的起伏,便造成了中国的文学史。”①他的这一论点显然大大超出了“文”字原本的含义,以至于与传统的解释大相抵触。正因为如此,钱钟书撰文批评说:“‘文以载道’的‘文’字,通常只是指‘古文’或散文而言,并不是用来涵盖近世所谓‘文学’”②,周氏是在用西方的“文学”概念来理解“文以载道”里的“文”字,从而误把“古文”的“文”,当成了西文的“文学”。 再如,新文化运动中有关国民性问题的讨论中,流行的观点之一,就是说中国人“奴性实足”。奴隶、奴才、奴性虽然都是中文中早就存在的词汇,但是,从源头上看,拿这样的字眼来描述整个中国的“国民性”,则是来自西方。孟德斯鸠③、黑格尔④、穆勒⑤等人的有关论述,被陆续翻译介绍到中国,成为中国国民“奴隶”、“奴性”说的理论源头。 五、理清语际关系,确定词语意义 新文本是跨国际、跨语际的,有些词语、观念翻译成中文之后,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同一个词,但词义却并不一定相同,有时甚至完全相反。例如上文提及的“民族”一词就是如此。“民族”一词至少在南北朝时期已出现在中文文献中⑥,到唐、宋时期已经比较常见。当时的主要意思是“家族”,同时,表示“家乡”乃至“故国”诸义也开始出现。⑦近代意义上的“民族”一词出现于19 世纪后半期。但真正成为一个有影响、有势力的词语,则是在20 世纪初,那时,成千上万的中国青年赴日留学,部分留日学生开始在所办刊物中大力介绍各家政治学说,将日文词“民族主义”介绍到中国。 与留日学人不同,留学英国归来的严复是直接从英文翻译西学著作的。在翻译《社会通诠》的过程中,他根据自己对中英文字及中西历史文化的理解,用“种族”与“种人”来翻译原文中的“tribe”、“race”、“blood”等词。有时严复又将“tribe”译作“种族”等。严复有时也用“种族”一词来翻译原文中的“race”、“clan”等词。而按照后来通行的理解本应译作“民族”的nation一词,严复多将之译作“国民”。可以说:严复所说的“民族”不是对应于甄克思原文中的“nation”,而是对应于原文中的“tribe”、“clan”、“patriarch”、“communities”等数个不同的词,其基本意思主要是指处于宗法社会阶段的“宗族”、“家族”、“宗法”或以此为特点的社会组织,是建立近代国家过程中所必须扫除的过时之物。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周作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7-18页。 ②中书君:《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书评,《新月月刊》第4 卷第4 期,1932年11月。 ③孟德斯鸠认为,在中国式的“专制”制度下,教育会使人“相与趋于卑陋而已。盖其为教也,勖人人以屈伏。屈伏,不仅其下然也,即上者亦以是为心德,未有专制之君而非奴隶者矣。至顺者,其愚昧之征乎! 不独奉令承教者然也,其发号施令者亦如此耳,无所拟议,无所疑殆,无所寻绎,曰吾欲云去足矣。”“是故,专制之民,本无所事于教育也,将成其一德,则尽其一切德而褫之,彼将使之为奴才也,必先使之为愚民。”孟德斯鸠著,严复译:《法意》,上册,第49页。 ④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从“世界历史”的视角来审视中国政治制度时,说中国无一人是自由的,中国人全部都是不自由的:“东方人还不知道,‘精神’———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是自由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不自由。他们只知道一个人是自由的。唯其如此,这一个人的自由只是放纵、粗野,热情的兽性冲动,或者是热情的一种柔和驯服,而这种柔和驯服自身只是自然界的一种偶然现象或者一种放纵恣肆。所以这一个人只是一个专制君主,不是一个自由人。”[德]黑格尔著,王造时译:《历史哲学》,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版,第16页。 ⑤穆勒说:“专制不自繇之国,非独所治者之不自繇也,其出治者亦困苦无僇,而不能以自拔。支那之宰相,与田野之佣民,皆奴才也。”([英]约翰·穆勒著,严复译:《群己权界论》,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118页) ⑥据郝时远考证,中文“民族”一词最早出现于萧子显《南齐书》中:“今诸华士女,民族弗革,而露首偏踞,滥用夷礼,云于剪落之徒,全是胡人,国有旧风,法不可变。”(郝时远:《中文“民族”一词源流考辨》,《民族研究》,2004年第6期。) ⑦例如,《三朝北盟会编》:“臣闻汉王都关中而曰: 游子悲故乡。是山川闾里故旧未忍忘也。陛下曾念中原之民族、故国之宫闱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