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班固史学观念的转变是受到明帝直接压力的结果。〔5〕而汉明帝对班固的压力,与新莽以来的政治局势和政治文化观念直接相关。汉明帝需要用新的历史书写支撑东汉王朝的法统。班固《典引》云: 臣固言:永平十七年,臣与贾逵、傅毅、杜矩、展隆、郗萌等,召诣云龙门,小黄门赵宣持《秦始皇帝本纪》问臣等曰:“太史迁下赞语中,宁有非耶?”臣对:“此赞贾谊《过秦》篇云,‘向使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秦之社稷未宜绝也。’此言非是。”即召臣入,问:“本闻此论非耶?将见问意开寤耶?”臣具对素闻知状。诏因曰:“司马迁著书成一家之言,扬名后世,至以身陷刑之故,反微文刺讥,贬损当世,非谊士也。司马相如……竟得颂述功德,言封禅事,忠臣效也。至是贤迁远矣。”〔6〕 明帝专门举出《秦始皇本纪》的赞语要求诸文士加以评判,其用心非常明确,就是反对“秦之社稷未宜绝也”。如果秦代的社稷可能延续,那么汉朝既非历史的必然,更无天命的眷顾。这是汉明帝不能接受的。因此,班固在《汉书·叙传》中批判司马迁将汉代历史“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以作为对明帝的回应。在此形势下,班固一方面创作《典引》以颂汉,另一方面则是用断代体的《汉书》突出西汉的历史地位,使之从“百王”、“秦项”之间独立出来。 汉明帝的要求有其现实的政治指向。西汉末年已经流行“汉运已衰”的思潮。这一思潮在宣帝时因统治稳定而有所衰退,但在元、成以后愈发扩散,最终引发王莽代汉。〔7〕新莽时期,西汉宗室受到了巨大打击;更始败亡,又葬送了“民心思汉”的形势,使“汉家当复兴”的观念遭受严重质疑。两汉之际,人们并无“汉受天命”的信念。面对这一形势,刘秀“一面采取措施加强皇权,一面又高擎汉室大旗,大力宣扬汉家当复兴、天命在刘秀等神秘观念”。〔8〕刘秀与公孙述关于天命的争论就是后者的典型之例。但因为本身实力、权威和号召力先天不足,东汉政权一直缺乏坚固的社会基础。尤其是河北、山东豪族势力在光武帝和明帝时代仍然不断挑战王朝的权威。明帝虽然在刘秀的安排下继承皇位,但其地位并不稳定。在河北、山东豪族势力的策动和参与下,诸王谋反的事件一再发生。明帝对楚王英之狱彻底追查、残酷镇压,就是针对河北、山东的豪族势力。〔9〕直到永平十六年,明帝还严厉惩处了淮阳王延之狱。因此,永平十七年明帝询问班固等人对《秦始皇本纪》的看法,并严厉批评司马迁,提出贾谊“秦之社稷未宜绝也”的观念是“微文讥讽,贬损当世”,其目的就是要向天下指出汉王朝是天命所归,是历史的神圣终结,其背后指向两汉之际的政治局势和社会思潮。 其次,班固创立断代史,还与班固的出身、其家传观念及个人遭遇有关。班氏在成帝时已跻身于外戚之列。班彪之父班稚与其伯父班伯、班游都受到汉成帝及成帝之母王太后的赏识。班游曾与刘向同校秘书,并被成帝赏赐秘书副本。据《汉书·宣元六王传》,东平王刘宇作为成帝的叔父“求《太史公》诸子书”而不许,可见被赐秘书是非同一般的荣耀。因此班氏对于汉朝有着特殊的感恩之情。更始灭亡之后,班彪著有《王命论》以阐发汉室受天命、天下必然归于刘氏的观念。《后汉书·班彪传》云: (彪) 乃著《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1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