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先生身上体现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美德最为显著的地方,就是不遗余力地奖掖后进。他不仅仅在藏学研究的圈子里是这样,在藏学领域之外也是如此。 我从1995年开始,在罗杰伟(Roger Covey)先生的“唐研究基金会”的大力支持下,勇敢地承担起大型学术刊物《唐研究》的主编之责。对于这样一个“个体户”式的刊物,我自己虽然尽心尽力,但也做不到尽善尽美。我努力秉承学术第一的原则,不讲人情,不免得罪了一些人。特别是有一篇很有分量的书评的发表,让一位原本是忘年交的前辈学者震怒,非要在《唐研究》上发表反批评的文章,而按照国际通例,同一杂志是不能发表反批评文章的。这位先生于是把文章复印多份,寄给相关人士,并指责我不让反驳。王尧先生是唐研究基金会聘请的“唐研究基金会学术委员会”的委员,当然也接到这样的信件。在某一年年末的基金会学术委员会上,王先生对我的做法给予肯定,并指出这样的专刊在中国生存不易,而贡献不小,我们应当极力维护,而不能拆台。说到深处,王先生情动于衷,声泪俱下,那样的场景,让在座的所有委员动容,更令我终生难忘。没有王尧先生这样的前辈的关怀和支持,《唐研究》哪会有今天,迄今21卷的成果也不会存在。 王尧先生不仅在道义上支持《唐研究》,而且还以实际行动支持《唐研究》。2002年的第8卷上,他发表了《云南丽江吐蕃古碑释读札记》;2004年的第10卷上,他又发表了《青海玉树地区贝考石窟摩崖吐蕃碑文释读》;这两篇文章都是解读最新发现的吐蕃碑铭、摩崖题记的成果,他把最新材料第一时间交给《唐研究》发表,大力支持我的工作。这些事,我永远铭记在心。 在我接触的前辈学者当中,王尧先生平易近人,没有什么架子,从多方面关怀年轻人。记得有一年我在香港中文大学访学,王尧先生同时在港大佛学中心讲课。他知道我一人在港,又不会做饭,他们夫妇经常约我到饭馆“饮茶”或吃饭,让我饱餐一顿,打打牙祭。王尧先生是语言学家,入乡随俗,很快学得广东话,能够点出上好的广东菜,这也是我一直没有学到的本领。 毕竟和藏学渐行渐远,做了一个藏学的逃兵,后来我和王尧先生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沈卫荣兄在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为王先生举办过一个80岁生日的庆祝会,我应邀参加,也讲了几句话,但卫荣兄主编的《西域历史语言研究》第3辑为庆祝王先生八十华诞专号,我也没有写篇文章颂寿,实在是很不应该。 最后见到王尧先生,是在2014年12月18日参加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馆、中华书局举办的“中国地域文化研讨会”,王先生作为文史馆馆员在座,我则因为审过《中国地域文化大观》的两部稿子,被中华书局拉去发言。席间王尧先生见到我,向我要刚刚出版几个月的拙著《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他说我要看你的文章,正好我带了两三本打算送人,急忙递上。看来,王先生仍然在关注着我的成长,关心我的学术研究进展,可惜我还没有去看他,听他说说我的书有什么问题,2015年12月17日,噩耗传来,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向他问学了。 回想向王尧先生问学几十年的过程,他始终如一地谆谆教导我,关心我,爱护我。虽然我后来不涉足藏学了,王尧先生却宽容以待,继续从各方面支持我、鼓励我。他实在是一位人格高尚的蔼然长者,是我此生都应该学习、仿效的学界表率。 谨以此文,纪念先灵。 (作者为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