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壁画就是他们的生命,甚至超过他们的生命 一道残阳,斜斜地照在莫高窟对面一座高高的沙丘上。 这是记者见过的最简朴的墓园。十几座或大或小的墓碑,毫无规律地散落在寸草不生的沙地里,但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莫高窟巍峨高耸的九层楼。 他们生前,都在敦煌研究院工作;去世后,依然用这种方式守望着莫高窟。 清明前夕,墓地里又来了一对新“邻居”——敦煌学者史苇湘和欧阳琳伉俪。他们生前留有遗嘱,百年之后,要一起回到敦煌,安葬在三危山下、宕泉河畔。 春寒料峭中,王旭东带领着400多名敦煌研究院的员工们,一起为两位老先生献花、默哀。 世上可能没有哪一个工作单位,会像敦煌研究院那样,有自己的墓园。但是,这些长眠于此的前辈,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年轻的同事们:一生一世,都要固守在这荒漠里,作出终身的奉献。 解放周末:史苇湘和欧阳琳两位老师,又是如何与敦煌结缘的? 王旭东:史苇湘和欧阳琳都是四川省立美术专科学校的学生。1943年9月,国画大师张大千先生在成都举办敦煌石窟壁画临本展。当时张大千从四川艺专借调了部分学生充当画展的讲解员,史苇湘和欧阳琳就在其中。 史苇湘先生后来说,他初到莫高窟时,心灵受到的震撼与冲击是无与伦比的。当年张大千先生曾对他说,“要做一个中国画家,一定要到敦煌去”。所以,他们这对恋人从艺专毕业后,毫不犹豫,选择奔赴敦煌。1947年,欧阳先生先期抵达敦煌,当时从成都到敦煌,足足跋涉了一个多月。因为参加远征军,史苇湘先生一年后追着恋人来到敦煌。 虽然这里极度缺水,没有新鲜蔬菜,几乎与世隔绝,但他们两个留了下来,心甘情愿默默地从事着敦煌壁画的临摹工作。2000年,史苇湘先生在兰州逝世,享年76岁。2016年,92岁的欧阳琳老师也去世了。如今,按照他们的遗愿,两个人终于又一起回到了敦煌莫高窟。 解放周末:很多人的脑海里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有那么多前辈甘于坚守大漠深处的莫高窟,并为它奉献一生? 王旭东:上世纪40年代,第一批来到莫高窟的人,大多数是艺术家。为什么?因为只有他们能看懂莫高窟的壁画,知道莫高窟的价值所在。我们眼中的石头和泥土,在他们眼里,是1000多年中国传统文化的绵延。中国唐朝以前的绘画作品,留存在世的,唯有敦煌保存得最完整。这种文化遗产只有在敦煌才能看得见,我想他们在临摹这些壁画的时候,一定是抱着一颗非常虔诚的心。 所以当时在最艰苦的环境里,留下来坚守敦煌莫高窟的,100%全部都是画家。直到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其他考古的、搞文物保护的各方面人才,才陆续来到敦煌。 解放周末:正是因为了解敦煌壁画举世无双的艺术价值,所以才会不惜一切地去保护它。 王旭东:是的,敦煌研究院第一任院长常书鸿先生,从法国留学回国,1943年来到莫高窟。第二任院长段文杰先生,国立艺专中国画专业毕业,1946年来到莫高窟。为了保护莫高窟,他们当年的有些行为在我们今天看来,可能非常幼稚可笑,但是他们的精神力量,绝对值得我们仰望。 比如,莫高窟受风沙侵袭非常严重,一到冬天风沙就会刮到洞窟里去。怎么办?那些艺术家想了一个办法——在敦煌洞窟顶上,沿着洞窟在戈壁滩上挖一条沟。这样,沙子吹过来就掉到沟里,而不会进到洞窟里来,但是往往一场大风就把沟填满了。为了清除这些沙子,艺术家们又建了一道沙墙,把沙子挡住,没想到几场大风又把沙子从上面吹了下来。后来,他们还想过在窟顶的沙子下面挖一个洞,用布袋把那些沙子集中起来,再慢慢漏下…… 虽然这些办法最终都没有解决问题,但他们的这种精神,让人感动之至。只有那些深深了解敦煌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的人,才会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做。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壁画就是他们的生命,甚至超过他们的生命。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 第三任院长樊锦诗,作为一名考古学者,自1963年北京大学毕业来到莫高窟,就再没有离开。那个时候,她和丈夫两地分居,每年只能见两次,她去一次,先生来一次,20年大都如此。 他们如果不了解莫高窟的价值所在,绝不可能心甘情愿为它如此付出。所以,让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敦煌的价值,大家才能由衷地对老祖宗留下的遗产生出崇敬之心,才能发自内心地去保护它,并让它发扬光大。如果说我26年前来到敦煌时,对敦煌文化一无所知,那么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更多的人关注敦煌艺术,让我们后世的子子孙孙也都有机会见识这颗人类文化的瑰宝。 (责任编辑:admin) |